其实我对自己的家乡是不怎么了解的,记忆里的范围总在家的周围,说来也不过是那村那树,还有那个湖。最近听说家乡有座山叫做叠翠山,这座山的名字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知晓。叠翠山,层峦叠翠,形容山上的树层层叠叠、郁郁葱葱,多好的名字。叠翠一词,据说最早是来形容燕京八大景之一的居庸关——居庸叠翠。想来家乡有座叠翠山,应该来头也不小吧。可是还不知道这座山在哪,问了家族里的长辈,他指了指公路对面的山说那就是。我顺着长辈指的方向望去——啊!原来家门口对着的,从小到大看腻歪的山,就是叠翠山!家乡也有八大景,其中一景是“七峰对叠翠”。“叠翠”指的就是这座叠翠山。说起这一景,又不得不提另一座山——七峰山。七座山峰簇拥在一起,故称七峰山。七峰山连绵起伏,挺立云端,与叠翠山遥遥相望,故成景名曰:“七峰对叠翠”。
记忆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知道七峰山的。只是中学的时候,学校临近公园,教室靠在校园的外侧,坐在教室里,天气晴朗的时候,隔着平坦的公园总能远远望见这座山。恰逢中学当时在学杜甫的一首诗:
《望岳》
岱宗夫如何?
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
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
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
一览众山小。
“这是杜甫第一次游历齐赵登泰山时所作,当时杜甫站在五岳之尊的泰山之巅,心中涌现出无限感慨,于是挥笔写下了这首传世佳作,诗中充满着朝气蓬勃的意蕴……”老师在课堂上讲解时,我望着窗外的七峰山,幻想着自己某一天站在七峰山山巅,会不会也发出和杜甫一样的感慨?(当然至于杜甫在安史之乱的遭遇、成都草堂的经历和后期游历等等,那个时候的我还不了解,这些都是后来读完《杜甫传》之后的认识),但是无论何种感慨,那时的我对于七峰山的认知,也仅仅局限于那两句“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对七峰山的了解,还是因为我的爷爷。
我家以前种地的时候是在陆浑湖退水的旱滩上,和其他地方的种粮大户不同,我们这的人口多,土地稀少,每家只能分到几分薄地,这还不能算旱涝保收。遇到发洪水的年份,地里的庄稼总被水淹就没了收成。虽然党和政府对于我们这些“移民”有补贴和照顾,但是对于一个农民家庭来说,一年辛苦到头,庄家没有收成,就等于要了人的半条命。奇怪的是,有一年陆浑湖没有发洪水,却退了水,原因是因为干旱。庄稼地里因为干旱的原因,地上裂出不规则的口子,庄稼苗扎不了根,一个个蔫儿着,让人看了心疼。爷爷从家一担水一担水的往地里挑(村里有浇地的机井,但是因为我家的地离机井很远,水渠到不了地头),可是浇下去的水顺着地上裂开的缝都流了下去,庄家苗的根根本吃不了水。爷爷看着地里的庄稼苗坐在田头说:“旱了一个多月了,今年这庄稼要是长不了,咱家的洋灰缸(用来装粮食的)可是要空啊”。我看着爷爷的愁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到了晌午,爷爷从地里回到家骑着自行车就出了门,我问奶奶,爷爷要去哪,奶奶说爷爷去七峰山了。我虽然不清楚爷爷上山干什么,但看着奶奶也和爷爷一样发愁,就也没多问。等爷爷回来了,他高兴地和奶奶说过几天就下雨了。奶奶终于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道并问爷爷:“爷爷你是神仙吗?咋能说下雨就下雨?”,爷爷笑着回答道:“我不是神仙,可是山上的神仙告诉我了”。过了一两天,果真是乌云密布,顿时大雨倾盆。爷爷奶奶看着窗外的雨,异口同声地说道:“庄稼苗有救了”,我望着这雨,心里想到人生四大喜之一的久旱逢甘霖,这不就是人生之喜嘛!同时也不得不佩服那位老神仙。我问爷爷:“山上的老神仙,是什么样的”,爷爷说:“比你看的《西游记》上的孙悟空还厉害呢”,“那七峰山在哪呢?”,爷爷随手一指说道:“那山很高,你小,现在还上不去”。我望着爷爷指的那座山(后来才知道,爷爷当时随手一指的是九皋山,又名鸣皋山,也是家乡八大景之一——鹤鸣九皋,李白曾诗云:若有人兮思鸣皋,阻积雪兮心烦劳),心里想着山上住的是什么神仙,比孙悟空还厉害,难道是孙悟空的师傅?七峰山的神秘感自此笼罩在了我的心头。
过了几年,有一次奶奶发烧得了病,家里因为拮据,奶奶得病更是雪上加霜,父亲在外务工,一时回不来,母亲又在照料当时正在襁褓的妹妹,爷爷看着奶奶心里着了慌,治病拿不出钱,儿子又不在身边,这可怎么好?我看着憔悴的奶奶,眼里也流下了眼泪。爷爷说再上次山吧,求求老神仙。老神仙似乎总是有求必应,我的奶奶身体好了起来。爷爷说谁家有难了,都会去七峰山找找老神仙。我站在外面,看着云雾缭绕的七峰山山巅,心里想着:七峰山上肯定有很多颗虔诚的心吧。
奶奶跟我说,你爷爷其实是个不服输的人,他学习很好,就是因为那个年代家里穷就休了学回家种地,从十几岁种地再到后面跟着人家学盖房的手艺,其中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没有把他逼到那份上,他是不会去求神拜仙的。奶奶的话让我心里不免动容。七峰山似乎是爷爷心里对生活有着坚守的地方,而对我来说,爷爷就是我心里那座巍峨的七峰山,给我们这个大家庭依靠。爷爷得病这几年,无论再困难,也没再去过七峰山,爷爷常说:“总求人也不行,求人不如求己,自己也得争口气”。
后来有一次我问爷爷怎么去七峰山,他说从家里过去要走十几公里。我难以想象爷爷当时晌午顶着太阳,骑着他那辆老旧的永久牌自行车,走十几公里上山是什么场景,可这一定是爷爷心里对生存、对家庭的渴望和希望,让他坚持着。而在我的心里,那位不知名的老神仙也早已化成了能让我一直积极向上,自食其力的不竭动力。某一天,我站在七峰山巅,也一定会发出和杜甫一样:“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