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翠儿的故事上了新闻头条，引起了社会的高度关注。
当我接到立案组通知时，我猛吸两口烟，狠狠地将烟头踩在脚下，用鞋底使劲地拧了拧，拧成了一撮烟泥。
我立即打电话给李军，说想写一篇纪实小说，揭示这个社会黑暗的一角，人性丑恶的一面，并请他前来配合我做一次实地采访，李军满口答应，拍手叫好，并鼓励我继续努力，我同时也联络了一名女记者。
晚霞似一团燃烧的火焰簇拥在天边，又像一头怒吼的狮子在山头张牙舞爪，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形从空中“嘎——嘎”掠过，霞光恣意地跌落在幸福村逶迤的河道上，阵阵秋风调皮地吹开了芦苇荡，芦苇东倒西歪，跌跌撞撞，相互推搡着，河面泛起了层层金色涟漪。
翠儿吸吮着手指头，傻傻地坐在芦苇荡边的河岸上，蓬头垢面，眼珠子动也不动地瞅着河道，目光呆滞，嘴里自言自语，含糊不清，口水不停地滴打在她那脏兮兮的衣衫上;霞光从她侧面姣好的身姿扫过，从头到脚整个人的线条轮廓呈现得格外鲜明，清晰，像一幅年代久远的油画，质感，弥新。如果剔除表情和凌乱，一点也看不出眼前这个被生活摧残得苟且偷生的弱女子是个疯子。
我们仨走到翠儿面前，她朝我们痴痴地笑，随后就张大嘴巴朝李军怒吼，李军根本来不及反应，吓得往后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像丢了魂似的，浑身直打哆嗦。
“whatisyourname?”一旁女记者试探着用英语和翠儿交流，试图唤起她最初的记忆，可翠儿没一点反应，她已经丧失了最基本的记忆能力，智商几乎为零，也许只有刺痛她最沉痛最刺骨的心灵伤疤才会引起她的应激反应。
02
幸福村并不幸福，翠儿本来也不疯。半年前，她的丈夫狗蛋出车祸死了，肇事司机是个酒鬼，身无分文，穷得叮当响，属于酒后驾驶，虽判刑坐了牢，却没钱赔偿，翠儿只好认命。
听村里人说，狗蛋本是个光棍汉，翠儿是他花钱买来的媳妇。
一天深夜，一辆银灰色面包车开进了幸福村，车上下来几个壮实的男人，抬下一个被捆绑着的女人，狗蛋一手交钱一手抱人，这女人拼命挣扎着，却发不出声来，只好顺从，当晚，狗蛋就和她同了房。
在村里，这个女人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翠儿，她人长得清秀，做事却笨手笨脚，农活家务活一点儿也不会干，像是城里长大的。但她爱读书看报，哪有旧书旧报她都捡回来看，还会给村里的孕妇接生小孩。后来村里人得知，她读过大学，学过医，一个大学生为何沦落为现在的穷村妇，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狗蛋也是个酒鬼，吃过酒就对翠儿拳打脚踢，翠儿几次想投河轻生，都又被狗蛋拉了回来，翠儿就这样过着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生活，整天郁郁寡欢，愁眉苦脸。后来，翠儿生下了一个儿子，儿子长得活泼可爱，聪明伶俐，或许是遗传了她的基因，这也是唯一给她带来的一丝安慰之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日子就这样凑和过着。然而就在今年，狗蛋出了车祸死了，可是祸不单行，翠儿七岁的儿子和小伙伴在这条芦苇荡的河里游泳时溺死了，从此，翠儿就疯了。
03
晋元市有个叫黄翠芬的女人已失踪多年，家人报案，到处寻找，未果。
黄翠芬，一线城市某医科大学毕业，毕业后分配在家乡晋元市中心医院，做了一名妇产科医生。有一份体面而稳定的工作，人又长得天生丽质，在旁人眼里煞是羡慕，可黄翠芬性格外向，她并不满足自己的现状，她厌倦医生这一枯燥无味的职业。她从小爱唱歌，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歌也凿实唱得不错，学生时期市里举办歌咏比赛她经常获奖。有一次省歌舞团来晋元市招生歌手，黄翠芬竟被招生老师一眼看中，当场招她入团，可黄翠芬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坚决反对她走唱歌这条以青春为代价的路，在家庭的重重压力下，黄翠芬的歌唱梦破碎，她最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一线城市某医科大学。
黄翠芬爱好唱歌一直没有改变，甚至一直追逐着成为歌星的梦想，欢快的音乐，悦耳的歌声，绚丽的舞台，还有鲜花和掌声，这才是她所想要的生活、想要的人生。
每天下班回来，吃完晚饭，黄翠芬就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上网，在网上一个叫“51vv”K歌软件的K房里唱歌，自娱自乐。她在网上买了一整套K歌设备，声音和人像都可以在电脑显示屏上呈现出来，而且会传到四面八方。她深情演唱，歌声甜美动听，人也貌美如花，常常引来K房里许多人送来的鲜花、礼物和掌声，黄翠芬很是享受这一美好的夜晚时光。
04
我和李军的相识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他是一家杂志社编辑，人长得清瘦，戴一副金边眼镜，斯斯文文。他歌也唱得很好，唱得很深情，很感伤，像一只受伤的羔羊，肚子里埋着许多不可告密的故事。他问我做什么工作，并递给我他的名片，名片上印着“编辑”二字，我立刻对他起了敬仰之心，因为我爱好文学，爱好写作，而我告诉他我是自由职业者，他给我一个善意而不以为然的微笑。于是我和他套近乎，告诉他我爱好写作，有两篇作品能不能帮我发表，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我：“可以啊”。
第二天我就将作品发给了李军，他看完后给我指出了许多不足之处，并指教我在以后的创作中应注意些什么，我受宠若惊，更加羡慕他，崇拜他。
很快，我的作品就发表了，我欣喜若狂，请他喝酒庆祝，感谢他。
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李军似乎有点醉意，他和我讲了他的身世及家庭现状。他从小生长在一个单亲家庭，父母离异后，他在同龄人歧视的目光里，成了一个自卑的孩子，后来他发奋图强，考进了名牌大学，毕业后做过老师，当过记者，现在成为杂志社的编辑，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和他父母一样，离异，单身。
他说着说着眼眶就潮湿了，一口气闷了许多酒，他彻底醉了，我没送他回家，而是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家，怕他酒后出事。
后来，李军又帮我发表了好几篇作品，他说我写得越来越好了，我感谢他给予我的肯定和帮助。我们经常在一起喝酒、唱歌、聊天，我喜欢他爽朗的性格、忠厚的人品，也喜欢他的歌声，他的歌声总是那么伤感、动情，像是为情所困，不能自拔，我也帮他介绍过女朋友，叫他成个家，他都一一拒绝。
05
黄翠芬依旧朝九晚五的工作，下班后依旧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上网K歌，日子倒也过得充实而舒坦。
K房里冒出一个网名叫“人生海海”的歌友，他邀请黄翠芬和她私聊，说有好消息告诉她，黄翠芬最初也有防备之心，她也懂得网络世界毕竟是虚拟的。这个叫“人生海海”的歌友天天来这个K房，默默躲在角落里，从来不唱歌，只是听别人唱歌。他早就注意到了黄翠芬，黄翠芬的歌声甜美动听，洋洋盈耳，人又长得窈窕，很惹人喜爱。黄翠芬每唱一首歌，他都会给她送上鲜花和礼物，网上的鲜花和礼物可是要用钱买成金币换来的，有时遇上性格豪爽的有钱人一晚送上好几百块的礼物也是常有的事。当然，黄翠芬也不靠这个赚钱，唱歌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只是自娱自乐的一种消遣方式。可是，今天晚上遇上这个一直给自己送鲜花和礼物的男人的邀请，她还是抵挡不住他的盛情，她抿一口香茗，稍作斟酌，抱着试探的心理和他进入了私聊区。
“人生海海”说是她的忠实歌迷，夸她歌唱得好，很有发展前途，并称自己有路帮她推荐给中央电视台的“星光大道”。黄翠芬一看能上“星光大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呈现在眼前电脑上的这几行字是真是假?
“星光大道”是许多草根歌手实现歌唱梦想的最好舞台，许多人从那里走出来成了当红明星。黄翠芬仿佛从睡梦中惊醒一般，浑身来了精气神，这不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嘛?她从小就想当歌星，这下总算找到方向了。
但黄翠芬很快又冷静了下来，都说网络骗子多，她的警备之心立即绷紧了起来。这个男人一直给自己送鲜花和礼物，正如他所言，确实是她的忠实歌迷，而且交流时语气温和，彬彬有礼，不像是坏人。她相信一个人的机遇可遇不可求，是你的，逃也逃不掉，不是你的，抓也抓不住。
她故作镇静地端起杯子，猛呷一口香茗，让茶香余味驱散自己的顾虑，一颗悬着的心又慢慢松弛了下来，他们相互留下了QQ号和电话号码。
黄翠芬得知“人生海海”住广州市，和我同一座城市，广州离晋元很远，有上千公里的路程。广州音乐事业发展很猛，许多音乐人和包装公司都在那里，这很吸引黄翠芬。
“人生海海”约黄翠芬来广州，说许多事情需面叙，还要介绍音乐经纪人给她包装，这让黄翠芬既惊喜又担忧，惊喜自己离歌唱梦越来越近了，又担忧自己会上当受骗，父母也坚决反对她这样做，她的脑海里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真还是假?去还是不去?这些疑问一直在脑海中翻滚，“人生海海”电话催得紧，说过几天“星光大道”就要报名了，抓紧时间过来。
理性大于理智，理想大于现实，最终，黄翠芬抛弃了一切的顾虑，梳理好心绪，顾不上父母的反对，并且隐瞒了行程，和医院请了假，背起行囊，携着梦想，匆匆坐上了飞往广州的飞机。
06
“人生海海”盛情款待黄翠芬，安排她住宾馆，并说过两天会有一位音乐制作人来和她见面，黄翠芬激动不已，见他如此热情，人也长得文质彬彬，一看就是个正经人，自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整个身心彻底放松了下来。
乘音乐制作人还没来之际，“人生海海”带黄翠芬游遍了整个广州城。
广州是一线大城市，相比自己的家乡晋元热闹多了，呈现在黄翠芬眼前的是一派繁华的现代化大都市的景象，迷幻着她的双眼。她一边看风景，一边做着歌星梦，她感觉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刻快来了，她陶醉于这所有给她带来的一切，有点飘飘欲仙。
在扑朔迷离的夜色里，在灯红酒绿的酒吧里，他俩杯酒言欢，他不停地往她杯中斟酒，她一杯接着一杯，喝到尽兴，极致，舒畅。醉了!
他没将她送回所住的宾馆，而是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家，扶她上了床。她已酩酊大醉，早已神志不清，他用湿毛巾轻轻擦去她嘴角及身上呕吐时留下的油渍污垢。
她一副醉态慵懒地躺在床上，肢体丰腴而松软，胸高高隆起，女人固有的曲线美借着柔和的灯光在他眼前描绘着，她那樱桃般的性感润唇肆意地挑逗着他的色欲，他早已按捺不住内心蓄谋已久的欲望，禽兽般地扑向她，将她沉沉地压在身下，呼吸急促，手忙脚乱地扯开她的衣扣......
翌日清晨，黄翠芬醒来发现自己赤裸着身子躺在这个男人怀里，惊恐地挣扎开他，重重地给他两记耳光，慌乱地穿起衣服，她知道自己已被奸污，一切为时已晚。
她拿起手机正欲报警，这个男人一手夺下她的手机，露出一脸的狡诈与狰狞，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温文尔雅，并扬言如果她要报警反抗，就杀了她，黄翠芬吓得脸色发白，直打哆嗦，差点晕了过去。
07
这个男人每天都强迫和她发生性关系，甚至性虐待，任凭黄翠芬哭闹反抗都无济于事。她每天以泪洗面，悲痛欲绝，用刀割手腕，最终又被这个男人救了回来。她后悔自己头脑简单，思想幼稚、单纯，任性，当初不听父母的劝告，最终上当受骗，毁了一生。
黄翠芬被独自囚禁在这个男人家中，这个男人是单身，有工作，有单位，每天都上下班，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什么工作，只看到他每天下班回来，总是离不开电脑，是IT吗?不像，电商或者设计?更不像。
黄翠芬企图出逃，可是这个男人做足了安保，隔断了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方式。
某天，她试图打开书台上的电脑，没想到真打开了，电脑桌面上缀满了文档，打开文档全是诗歌、小说、散文等文学作品，这个男人是从事文字工作的吗?一个有文学修养的人会这么变态吗?黄翠芬满是疑惑，也绝不会相信。
电脑开启后，QQ也自动打开，不一会儿，就有多条QQ消息跳出，“人生海海在线吗?你什么时候带我来广州给我介绍音乐制作人?”全是女性QQ好友在询问。可见这个男人和许多女网友在行骗，发生暧昧关系。黄翠芬快速在键盘上输入：“我现在被这个男人囚禁在家，你们别上当受骗了，恳求你们马上给我报警。”可是，没有一个相信她的，无奈，黄翠芬只好悄悄关上电脑。
一天深夜，男人家中来了四五个像绑匪样壮实彪悍的男人，他们七手八脚将黄翠芬捆绑起来，用小手巾塞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声，又用黑布袋将她的头蒙上，迅速将她抬进停在楼下的一个银灰色面包车里。
“你先回去吧，我们会把钱打进你的账户的。”其中一个高个子男人奸笑着对这个男人说到。说完立即上了面包车，面包车随着发动机的引擎声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08
每次都是我请客李军喝酒，因为他一直帮我发表作品，这次他一定要求请我喝酒，说给他一个机会，还个人情，好好叙叙，而且就在他的家中。
屋子不大，李军虽单身，但家里收拾得很干净，整洁，书柜里放满了书籍，墙壁上挂着名家书法作品，一进屋便感觉有一股浓郁的文化气息浸满了整个屋子。
他早已准备好了酒菜，没想到他还会做一手的好菜，美酒佳肴，菜香扑鼻而来，叼引着我肚子里的馋虫。我俩对立而坐，他熟练地开启了酒瓶盖。
喝到尽致，我俩打开了话匣，他说他从小生长在一个单亲家庭，这我早就知道，他告诉过我。他父亲是某局的局长，性格刚直严肃，寡言少语，母亲以前做过处级干部，是个精明能干的女强人，与父亲性格相反，母亲外向，能说会道，善于交际，由于两人性格不和，经常吵架。后来母亲有了外遇，抛弃了他和父亲，离开了这个家庭，留下父亲和他爷儿俩生活。
他从小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下长大，在自卑中自强自立。
后来他考上了名牌大学，父亲却得了重症去世，再后来他成家立业，成了现在的一名杂志社编辑，而妻子是某品牌公司的销售经理，性格也外向，整天在外应酬，妻子容不下他那孤僻冷峻的性格，在外也有了外遇，两人最终离了婚。
从此，他性格变得越来越孤僻古怪，经常在家独自喝闷酒，以酒消愁，冥冥之中，他对女人起来憎恨之心，不想再续婚。
我们喝了很多酒，聊着，笑着，泪着，伤着，痛着。一会沉默无语，一会畅所欲言，渐渐地他醉了，说话舌头像打了结似的，有点语无伦次。
夜已经很深，皎洁的月光爬进屋来，掺和着灯光将杯中的酒折射出五彩光泽，这是否就对应着五味杂陈的人生呢?
书台上的电脑开着，突然QQ跳出一条消息：“人生海海在线吗?”原来他的网名叫“人生海海”，我惊诧他为何给自己起这样的网名。电脑旁有一本厚厚的辞典，辞典上有一枚白金耳环，发出两束耀眼的白金光，刺入我的眼帘，或许是他前妻留下的吧，留着爱情纪念吧，我做着心理猜测，这男人一定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
我似乎也醉了，帮他稍作收拾，便醉醺醺地离开，回家了。
09
夕阳已慢慢滑下山头，深秋的晚风吹拂着芦苇荡，芦苇即刻像被小船划过的水面，波澜起伏，纷纷低头，向四周荡漾开来;几只水鸟踩着晚霞的余晖从芦苇荡振翅掠过，给这迷人的深秋晚景增添了些许生趣。一切皆在动静相间的美中呈现出那般和谐，安逸，祥和，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凄凉的故事。
翠儿痴痴地坐在河岸边，显得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她已分辨不清外面的这“精彩世界”。她不停地吸吮着手指，口水不停地打湿她的衣襟，嘴巴不停地哼着什么。我凑近耳朵仔细听，隐隐约约听见“人生海海”四个字，我又猛然发现她的左耳有一枚白金耳环，这耳环似曾相识，应该在哪里见过，而另一只耳朵却没有耳环。
我什么都明白了，翠儿就是黄翠芬，我随即掏出手机向立案组发了位置。
远方已听到警车的鸣叫声，我拿出“逮捕证”，竖立在李军面前，斩钉截铁地说：“你被捕了”，同时向他出示了我的真实身份证件，上面赫然印着：“人民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