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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天

时间:2024-07-15    来源:馨文居    作者:兰德尔·贾雷尔  阅读:

  我走着,从兴奋到欢乐,从欢乐到极度欢乐,

  我提着一个盒子

  向内面添加点野食,我的考尼什雏鸡正与母鸡嬉戏。

  这松垮的、短小的、篮子样的、同一种

  食物合成的家禽

  就是我忽略了的自我。威廉 ·詹姆士说,

  智慧,就是学会忽略点什么。我是智慧的,

  如果那也算是智慧的话。

  可无论如何,当我从搁板上买下这一切

  这男孩提着它放到我的行李车上时,

  我变成了这副模样

  即使闭上眼睛,我也烦恼不已。

  年轻时,我痛苦、优美

  而又贫困,我渴望

  所有女孩子渴望的东西:丈夫

  房子和小孩。如今我老了,我的愿望

  只是一个妇人的愿望:

  希望这男孩把杂货放到我的车上时

  看看我。他没有看我,这让我沮丧。

  多年来

  我美得秀色可餐:世界看着我

  嘴边淌着口水。那些陌生人的目光

  是如何频频地剥光了我呵!

  同时,把肉体插在我的肉体间,把卑污的想象

  插进我的想象,

  我也由此抓住了

  生活的机会。此刻这男孩拍着我的狗

  我们开始回家。此刻我是愉快的。

  那最终证实为错误的、

  狂喜的、意外的福分,那盲目的

  幸福,突然留下满手

  破碎的肥皂泡——

  那是很久以前,可回溯起许多同性恋者

  二十,九十,我记不得了…今天我思念起

  我的放学途中的

  可爱的女儿,儿子,

  以及下班的丈夫—— 我祝福他们。

  在他们之中,狗、女仆

  和我,在家中过着安稳

  而恒常的日子。我检点我的生活,

  我唯一害怕的是

  生活会改变,因为我正在改变:

  今天早晨,我害怕我的脸。

  它带着我憎恨的眼神,

  憎恨的微笑,从后视镜中

  望着我。它刻板的、皱纹样的、

  灰暗的、洞悉的表情

  反复对我说:“你老了。”这就是全部,我老了。

  可我害怕,在昨天参加的

  一个葬礼上,

  我朋友冰冷的整过容的脸,像花丛中的花岗石。

  她赤裸的、动过手术的、被打扮过的遗体

  就像是我的脸和肉身。

  当我想起她时,我听见她告诉我

  我好像很年轻;我是一个例外;

  这使我想起我所拥有的一切。

  可没有人真正是例外,

  没有人拥有什么,我只是其中的任何一个,

  我站在我的墓地边

  拒斥着生活,墓地是个普通的地方且无比坚固 。

  失去的孩子

  两个小女孩,一个白,一个黑,

  一个活着,一个死了,手挽手

  跑过阳光照耀的房间。她俩穿着

  印有红白条纹的棉布衣,蓬松的衣袖和腰带。

  她们从我身边跑开……可我快乐;

  我醒来没感到悲伤,只感到高兴。

  我又看到了她们,我欣慰于

  她们仍在某个地方。

  多么奇妙

  把某个另外的身体载于你的身体内;

  知道它的从前它的出生;

  终于看见它是男是女,完美无缺;

  浴它,装扮它;看着它

  以乳房哺育它,直到你几乎了解它

  胜过你了解你自己——胜过它了解它自己。

  你拥有它因为你创造了它。

  你是它的权威。

  可当孩子学会

  自己照顾自己时,你对她了解得少了。

  她的遭际,她的冒险是她自己的,

  你失去了它们的轨道。然而,你还是

  比任何人了解得更多,除了她自己。

  孩子在她的模子里一点一点地长大。

  你说,“我失去了一个孩子,却赢得了一个朋友。”

  你感到你自己逐渐被抛弃。

  她同你争论或忽视你

  或对你友好。恰是这个曾乞求处处跟随你的

  她,正因为很久以来它即是你,

  因而发觉跟随你不再有趣。

  她极少请求;你会为这极少的请求而感激。

  这每周写一次信的年轻人

  是她自己的权威。

  她坐在我的客厅里给她丈夫看

  她孩提时的相册,他欣赏它们

  并拿它们取笑。我也在看

  我认出了那个穿着镶有蓝色的

  母女装的女孩,这白的那个扛着

  带半品脱热水的锡制的午餐盒

  或者训练她的宠物鸭子步下斜坡

  消失,一如黑的那个,她死了,消失了。

  可这两个穿着闪光外套戴着帽子的女孩

  所在的世界,如此不可思议地存在

  在我看了一小时相片以后,

  我相信就在它里面:蒙眼巾慢慢松开

  一个在另一个的生日像片里,

  她们建造城堡,在哮喘患者休养的海滩。

  我看着她们,所有古老而可靠的知识

  洪水般流过我,当我放下相册

  我在心中反复说:“我确实了解这些孩子。

  我编织了这些辫子。那天我开着车

  她走在黄油罐中间

  我们赶往肉铺取我们定量的配给。

  我了解这些孩子。我了解她们的一切。

  可她们在哪儿?”

  我凝视着她试图看出

  她孩提时的一些痕迹。我不相信会什么也没有。

  我指着像片,愚蠢地告诉她,

  我一直在奇怪她在哪里

  她告诉我,“我在这。”

  是的,而另一个

  没有死,而是拥有了永恒的生命……

  这隔壁的女儿,这借来的孩子,

  有一天对我说,“你这么喜欢小孩,

  为什么不自己多要几个?”

  我没想到她会说起这事儿。

  我想:“你能看见我就必定看得见她们。”

  当我在梦中见到她们我感到如此快乐。

  要是我每晚能梦见她们该多好啊!

  我想起我做的这些小女孩的梦

  犹如我们正在玩捉迷藏。

  黑的那个

  渴望地望着我,然后消失;

  白的那个停在可被看见,却正好无论把手

  伸出多远也够不着的地方。我倦了,

  如一个玩了一整天的母亲,在某个下雨天。

  我不想再玩了,我不想,

  可孩子们还在玩,于是我又玩。

  一个鬼,一个真的鬼

  在歌声中我想起那位老妇人

  她不知道她没有穿衣服

  衣服撕碎了当她在台阶旁睡着了的时候。

  她的狗以奇怪的狗腿蹦跳着

  哀嚎着直到她从大门里慢慢地醒过来

  并走了进去——我从未去问过她去了哪里。

  在这世上孩子是不幸的而又是有希望的

  他可以借助于他的未来:她不停地走

  直到衬衫长大,扫过她的头和狗——

  我笑的时候我肯定这样想。如果衬衫不长,

  如果事情能这样发生,那你就不知道

  你能做什么,为什么做,有什么是你能做的?

  此刻我知道她哪儿也不去;继续等

  在这个大地上的赤裸裸的夜里,低语着:

  “我将坐着但愿它永远不会那样。”

  我看见她坐在地面上并祈望,

  风像一只狗扑向她的大腿,

  她继续想:“这就是一个梦的全部。

  “谁会剥下一个贫苦的老妇人的衬衫呢?

  那样也蛮好。不,不是那样:

  没有人会那样想,真的。”但有一种可能。

  一个鬼可能会;或许,她就是一个鬼,

  第一夜我看着镜子

  看着空空的房间,我不相信

  在某种疼痛中继续存在

  是可能的:我已经存在。

  那老妇人是死人吗?发生了什么事?

  ——我死了?一个鬼,一个真的鬼

  无须去死:他排除的是什么

  一个生命未能进入宇宙

  他还未能设法将其忘记?

  井水

  一个女孩所谓的“日常生活的平凡”

  (跑腿加上跑腿,比如说,

  “既然你去那儿”使得你成为一个工具

  的工具的工具)是井水

  从世界底层的老井中泵出。

  你用来抽水的轱辘泵长锈了

  不好转,别扭,一个松鼠轮

  一只病了的松鼠将它慢慢转动,穿过

  阳光下不可更改的时光。而有时

  轱辘因自身的重量而转动,那锈蚀的泵

  泵出清凉的井水,淋在你汗湿的

  脸上,凉,凉透了!你用双手捧起

  并从其中啜饮着这日常生活的平凡。

  华盛顿动物园中的妇女

  来自大使馆的身着印度纱丽的妇女经过我身旁。

  从月亮上取来的衣服。从另一个星球上取来的衣服。

  她们像豹一样回转头来看豹。

  而我……

  我的印花布服装,在这么多次的清洗后

  依然生动地保持住它的颜色;这沉闷的、过期了的

  海军服,我穿着它上班,下班,乃至

  上床,进坟墓,没有

  抱怨,没有评价:没有来自于我的长官的,

  副长官助手的,也没有来自于他的长官的——

  只有我抱怨……这耐用的

  肉体没有阳光照射,两手空空

  只有,圆屋顶上的阴影,枯萎在圆柱间,

  在泉水的波动之下——小小的,远远的,闪耀

  在动物的眼睛里,这些生物被捕获

  一如我被捕获可是还不一样,它们自己,陷阱,

  岁月,然而它们没有它们年龄的概念,

  安稳地活在那儿,不知道死亡,因为死亡——

  哦,我肉体的栅栏,打开,打开吧!

  世界从我的笼子边走过从来不看我。

  它不是朝着我而来,就像朝着

  这些野兽,啄着骆驼饲料的麻雀,

  在熊的食物上栖居的鸽子,雕

  撕扯着落满黑云般苍蝇的肉……

  秃鹰,

  当你为了狐狸留下的白鼠而来,

  摘下头上的红色头盔,那黑色的

  翼遮住了我,像人一样走过我:

  这野性的兄弟,在它们的脚下白狼摇尾,

  巨大的母狮朝着它们有力的手

  潜行,不停地低哼……

  你知道我是什么,

  你看见了我是什么:改变我,改变我吧!

  北极90

  在家里,穿着法兰绒长袍,像一只熊在浮冰上,

  我爬上床;顺着地球那不可能的边缘

  我整晚航行——直到最终,带着我的黑胡须,

  我的皮衣和我的狗,站在北极。

  在童年的夜里,我的伙伴们僵冷地躺着

  硬硬的皮毛刺着我饥饿的喉咙,

  我发出深深的叹息:雪花蜷缩着走来

  这果真是我的结局么?黑暗中我求助于睡眠。

  ——那儿,旗杆劈啪地折断于阳光和未碎裂的

  冰的寂静中。我站在这儿,

  狗在哀嚎,我的胡须漆黑,我瞪视着

  北极…

  而此刻又如何?那么,回去吧。

  如我高兴的那样转身,我的脚步朝南。

  这世界——我的世界旋转于

  寒冷而可怜的终点上:所有的道路,所有的风

  都在我最终发现的漩涡中终结。

  而那是无意义的。在整夜的航行之后

  在孩子的床上,在那个温暖的世界

  人们工作,并经受为疼痛

  加冕的末日——在那云和布谷鸟之乡

  我到达我的北极,它满含意义。

  这儿在我存在的真实的北极,

  我做过的一切是无意义的,

  我或死、或生,但凭运气——

  那儿,活着或者死去,我都是孤零零的;

  这里,在北极,夜晚,死亡的冰山

  把我挤出无知的黑暗,

  我最终看见我从黑暗中

  夺取的全部的知识——黑暗抛给我的——

  像无知一样毫无用处:无来自于无,

  黑暗来自于黑暗。疼痛来自于黑暗

  我们称它为智慧。而它是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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