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忽然很爱看古文,大致看了几十篇的样子。后来我的母亲询问我一些古文的知识,我只能记下一些字词句的意思,对于更深的知识却一窍不通。母亲没有生气,只是决定给我找一位老师好好教我。
母亲给我找来的是她的同事,他周日休息时间给我们讲课。学生都是他的同事、朋友的孩子,并不收钱,讲课的地点就在他家里的书房,只是要每人自费买一本《古文观止》。至于他,是从来不拿书的。
除了不拿书之外,他好像也根本不做什么准备,除了专门把他那张大书桌上面搬空,让我们围坐一起,他自己在面对书桌的地方摆一张小板凳,坐下授课。后来可能是觉得那张小板凳太低了,就专门花四十块钱“巨款”买了一张很高的木头椅子,坐着讲课,可惜没多久,椅子断了一条腿。于是他就改盘腿坐在书桌上给我们讲课。这张书桌大概质量很好,过了很久仍然完好、光洁。
我曾经听说那些著名大学里书香世家的文学教授,讲课时是从来不拿书,或者是做课件的,都是上课时先把要讲的篇目背诵一遍,然后从头一气讲下来。从老师的身份看,他应该不是出身自大城市里有名的书香世家,可他的确和那些大学教授的讲课方法差不多。只不过他省去了开头背诵全篇的部分,而是背一段讲一段,刚开始我们怕讲不完,很快就发现他讲课速度很快。有时候一上午可以讲两三篇,讲完之后,他就时常问一些问题,大部分都是些艺术特色、历史背景或者是对作者心理的分析之类,大部分是课上讲过的内容。可惜他讲得太快,根本来不及记笔记,我们能记住少部分,剩下的都要自由发挥,有时说的很精彩,他会夸赞我们说得比他讲得好,更多时候他会指出我们的不足,即使说得很差,他也不会怪我们。
由于他讲课速度太快,我们好多人准备的笔记本都用不上。他知道后,叫我们在上面画画,听完课回去就画。他还给我们每个人在本子的第一页都画了一幅画,是些花鸟山水。画功了得,我的本子一直留到了现在。
有一次,我上课回去后,母亲突然问我,老师今天有没有怪怪的,不太开心。我没回答,反问出了什么事。母亲告诉我本来有一个升职的位子,他本来众望所归,后来被不知道是谁给拿走了。我仔细回想了老师的表现,然后很确定地说没有。
老师在讲课的时候话很多,也总是笑着讲课,好像从来不生气的样子。下课后一下子就沉默寡言了。每次他知道我要留下来吃饭,都会给我倒杯水,然后很辛苦地找出来电视遥控器,很短暂地在客厅陪我一会儿,就又回书房去了。有时候会问我些刚刚课上的问题,这样的“单独抽查”一开始让我很不安,可后来发现无论回答的是好是坏他都只是思考一会儿,然后又夸赞我两句后,便不再紧张了。师母(如果可以这么称呼的话)和老师是很像的人,也总是笑着,很热情,不爱说话,不时做家务打扫卫生,做饭。老师和师母是相亲认识的,认识不久就觉得二人很合拍,很幸福地结婚了,这应该就是一见钟情吧。
有一次,老师问我,对陶渊明和欧阳修的看法。我记起上周老师刚讲过《归去来兮辞》,陶渊明大约是个淡泊名利的隐士,不为五斗米折腰,于是就对陶渊明大加赞赏了一番,吹嘘他不慕名利、悠然自在之类。老师点点头,又问我对欧阳修是怎么看的,老师很久之前讲过欧阳修的几篇文章,《秋声赋》《朋党论》,于是回答,很佩服欧阳修的才华和成就,希望能像他一样光宗耀祖,将来也写个《泷冈阡表》出一出风头。老师大笑起来,还夸了我几句。我问老师,喜不喜欢陶渊明的作品。老师摇摇头,说不是那么喜欢,我又问老师《古文观止》里最喜欢哪一篇,老师第一个说出的是欧阳修的《丰乐亭记》。
后来,老师虽不再给我们上课,我仍经常去向老师请教问题。他还是一如既往,讲的时候很快,讲得也很多。老师的工作朝九晚五,有大把自己的时间。据他自己说,年轻的时候他很喜欢踢足球、打篮球之类的体育活动,这几年才开始看书的。他还说,年轻的时候看书根本看不进去,年纪大了倒是能静下心来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他应该在二十七八岁的时候就不再踢球了。
除了看书之外,老师还喜欢听歌。我搬家后,见老师的机会就变少了,有一次我去拜访老师,师母给我开门后,便指指书房。老师正在听歌,我进去后,看见老师的电脑屏幕上映着一行歌词:“莫笑我,我斗心不再……”
现在,我也很爱听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