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被所住民宿楼下的吵闹声惊醒。是朗诵的声音。
三个村子扶贫的干部聚在楼下吃饭,听说我们是为寻觅滹沱河足迹而来,一盘花生米让他们醉在知音相遇的兴奋中。三个八零后大学生干部,在无任何配音设备中和我们的人一起朗诵或倾听着文学的声音。长久的忽视,是一种疼惜。他们走进大山,父母妻儿,朋友爱好,论资排辈一样顺延在扶贫的后面。我曾参与《中国扶贫》杂志社组织的 《习近平扶贫论述实践故事》采编活动。在我们走过江西井冈山茅坪的神仙村、济南章丘三涧溪村、安徽金寨县等地方时,那些走进大山的基层扶贫干部的模样和名字,让我在采访过后的很长时间里,都会时时想起并愿意多想一会儿。贫穷,是被他们的笑声赶走的。感动,似乎是被这个时代搁浅了很久的词语,它的动词属性早就淹没在个性和自由的生活节奏中。在灯花村,我又见到了这个词语辐射出的激情和魅力。
夜很凉,零下九度。有光照在窗上又反射到墙上,无法成眠。索性穿衣出门。屋外的鸡舍上,房主又盖了一床被子。这光在高于灯花村十几米的高处,开始以为是警灯或是施工照明。实在不应该这么长时间地怀疑这束光的真实性。它真切地存在,距离灯花村一百米,年轻人几个箭步就能蹿到那,慢悠悠一百步也可以丈量。这是阳五高速梁家寨收费站。这灯光,夜夜不休地照拂着灯花村,似乎有说不尽的话。也就是说从灯花村走出一百米,大山的背景就有了白色前行的直线,引导着走出去、走进来的车流。阳泉-五台山,山西省东纵干线的两个焦点。一个是矿藏丰富的山西第三大城市,一个是被称为“华北屋脊”的佛家文化圣地。
灯花村,小巧、宁静,藏在经济、文化优越的穿梭线上。被各种繁华熏染,它能心甘情愿地臣服于贫穷?一车车煤炭跑来跑去,一趟趟旅游大巴擦肩而过。“好高骛远”绝不会伤害它的自尊心,脱贫,就是让文化和经济结合后的重生。
贫穷并不陌生,大山内缺衣少食的孩子多有接触,天南地北的捐助每年都在继续。但对贫穷的宽解实属不多。
曾在庞培的文字里体会贫穷,“我把贫穷本身看做一笔不菲的财富。就像一把磨不快的钝斧头,虽不灵便,使用起来效率慢,但是结实,耐久。我并不愿眨眼之间把它丢弃进废料箱里。”
贫穷若是财富,那便有取之不尽的源头。财富,是创造者和被创造者同样的价值体现。
乡村,是贫穷的背叛者。我看到了终结者们头上过早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它们写满了故事,故事里的困厄、纠结和从容,在每一个不眠的夜晚陪他们醒来,在现实的丰盈中缝补着节奏和顺序。贫穷的伤痕正在被时代开启的“合并同类项”抹平。乡村-城市,同父同母的兄弟或是姐妹吧。这就对了,同甘共苦才是一家亲。
该走了,扶贫的干部站在灯花村,指着有灯光的高速口为我们引路。此刻,时间的两端,像生活的两极,遥映、向远。他们赶来高速口为我们引路,灯光照在他们脸上、身上,身形被拉长成巨人。灯光照在大山、道路、来往的车辆中,明亮,柔和。回头,是灯花村人踮着脚尖的表情。
总觉得灯花村正在燃起一团焰火。果然,在一页宣传册上,看到了关于灯花村的报道。灯花村的生态野趣、乡村农趣、民俗、民情、民风,这些自然天成的资源,早就列入扶贫计划。水果采摘园、光伏发电站、旅游综合服务中心、电子商务平台、线下销售展示等等。这是灯花村花团锦簇的未来。
布局,是为了解局。贫穷,震荡性解体。
灯花村会有灯花吗?这个奇怪的想法再次窜入脑海。随之,灯花村一百米处高速口的灯光照过来,照在那几个扶贫干部端着酒杯、吃着花生米的脸上。
他们醉了。
阿育王的武器
这是一个王的世界。
在忻州代县政府两扇红油漆大门里,历史保持着一千多年的鲜活。阿育王塔,老代州衙署,现代县政府,三个模糊了时间界限的权威者以和睦相处的姿态作为切入点,发出敲击历史大门的当当声。
阿育王塔,一副异域面孔充满早年岁月的沧桑和理性。砖石须弥塔座,仰覆莲瓣、缠枝花卉。十三层砖体相轮,高大、雄奇。我求助了很多词语:巍然、挺立、端坐,它们都怯生生不敢靠近这座由庄重、威严和使命感组成的佛藏塔。我送去一个仰视的注目长礼,还是让它矗立在那吧,时间不动声色,清晨的风绕着塔身、塔刹来来回回,铃铎清脆,不绝于耳,像是对 “孔雀王朝”的故事进行一遍遍剪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