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迪庆香格里拉自然不能不去看海,只是此海非那海,在当地,所谓的海其实是湖泊,镶嵌在高原上的湖。
同行的藏族小姑娘卓玛告诉我,碧塔海与纳帕海都值得去看,而我私下里认为,旅行的秘诀在于不必全程,这话的含义是,必须舍弃掉一些美景,以保全心目中已存有的另一些美景的完美。比如说,假如我既去碧塔海,紧接着再去纳帕海,两厢对比,两个湖纵然有天大的差别,也会有不可避免的重合,我难以忍受这种重合的干扰。我要我所爱的美景在我记忆中是惟一的,全新的,一尘不染的。
我的话看样子令卓玛吃惊,在她看来,这无异于奇谈怪论。她怯怯地分辩着,一会儿说纳帕海是黑颈鹤成群飞翔、栖息的仙境;一会儿又说碧塔海人称高原的明珠,总之,她像是不忍用言语轻慢其中的一个。
最终还是选择去碧塔海。要说原因,其实渺小得很,是因为从一份资料中得悉,碧塔海里有一种“碧塔重唇鱼”,是第四纪冰川时期遗留下来的古生物,肉质鲜美无比。据传这重唇鱼爱吃杜鹃花,每当杜鹃花竞开时,风将花瓣拂入碧塔海,重唇鱼争食微毒的杜鹃花后,会有短暂的迷沌,全都翻起鱼肚仿佛醉去,这时,谁都能当这一网一网捕鱼的渔夫。
然而,我最终并没当成鱼夫。一则季节不对了,湖边的杜鹃花早已低头做梦,想着来年的风光。再则,我怎么忍心让自得其乐、乘兴而醉的鱼儿落入网中?最大的举措无非是为它们照张相,配上小诗,投一回稿,这也是我永远只能当作家、诗人而当不成其他角色的原因。
“碧塔”在藏语中代表“栎树成林的地方”。果然,穿越密林去碧塔海时,尽收眼底的几乎都是整片整片的栎树林,灰暗的,纵裂的树皮,树身高高瘦瘦。有一棵古栎树经我目测,足有三十多米。多年前我曾当过林场的检尺员。这一回目测树长并非需要,而是找到了用武之地,不愿轻言放弃罢了。说实在的,单看一棵栎树,它不似柏树那般常青,也不似桦树那般诗意,它属于山毛榉科中的落叶乔木,既不华贵也不漂亮。一旦成林,它就显示了另一种魅力,栎树群默然相立,外观朴实,木质坚硬,连种子也是被称为橡子的坚果,它们清瘦、坚定,颇有风骨,仿佛林海中一杆杆高高耸立的桅杆。
碧塔海的湖水美极了,明澈清亮,就像一大颗纯度极高的蓝宝石。难能可贵的是,湖泊被青山环抱,群峰的倒影尽映湖中,山光水色融合在一起。观鱼儿在湖中嬉戏,听鸟儿在密林中啭鸣,心中怅然,竞感伤起来,想着众多的亲人留在故乡,惟我独享这湖光风情,这不能不算是一个缺憾呵!
最具戏剧性的事,发生在碧塔海旅行的尾声中,那时,我们刚用毕一顿牦牛肉大餐。
有同伴提议骑马回驻地,我想着若是那样,骑一匹快马在密林中驰骋,几多豪气,能领略游牧民族的情怀,于是连忙呼应。骑马的路和步行的路在一个岔口分开,步行的是一条用栎木板铺成的路,类似于铁轨,只不过是木制的,踩在上面吱蜀作响,它有一米宽,绵延数里,算是一条坦途;而骑马则得走马道,那马道狭窄泥泞,怪石嶙峋,是一条马蹄踏出来的羊肠小路。我骑上马就感觉不对:派给我的那匹马又瘦又矮,还未开步,马腿就抖抖索索的。同伴们骑着高头大马,一个个策马而去,偌大的山谷就剩下我和那匹马了。我牵着缰绳策动它快跑,可它甩甩马头,不温不火,走得极慢。我想它一定是把角色搞混了,明明是一匹马,却把自己当成了驴。生活中,许多人何尝不是如此?我们眼中的自我认定往往是不确定的,错误百出的。
我无法与这匹马交流,听它呼呼喘气,猜想它一定是累了,于是再也坐不住了,大动恻隐之心。我属马,爱马,家里摆了许多骏马,不知怎的,撞到这匹赖马。我翻身下马,侧着身与马并行,硬挺着走了几百米就受不了,那是马的专用道,又是一路上坡,而我还穿着高跟鞋。不得已,只能重新上马。说也怪,这一回,那马竟然跑起来,不知是否得到了心灵感应,“马为知己者狂”吧,还是路变得平缓起来。不管怎样,我非常高兴,因为我担心它病倒,一旦发生那样的惨剧,我就得枉担一个“曾骑伤一匹马”的罪名。
抵达驻地,我与那匹瘦马道别,还像老相识似的留了张合影,那时,我和它都很轻松。
离开香格里拉的那天,我感觉若有所失,因为我忽然想念起纳帕海来,我将在心里腾出一个空间,装上美丽飘香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