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看人总是最为直观,有时还搞不清谁是张科长谁是黄董事,却记得这个人门牙爆出来,那个人袜子上有破洞。小时候,有半年多的时间里,我听别人称那个新搬来的瘦子为陈先生时,都以为叫的是“乘先生”。
陈先生是个瘦子,瘦得天下少见,也许是他羡慕胖子吧,他的衣服都是大号的,晾在竹竿上方方正正,好似布袋,像是给肚子凸出的大胖子定做的。陈先生穿上后,衣服晃荡晃荡,袖管也总是随着风速舞动,飘飘欲仙的样子。
当时,我们都喜欢胖子。一般说,胖子一团和气的居多:遇事笑得像佛爷,下巴厚出一轮来。就如陈先生的隔壁邻居高先生,他的皮带总得另钻几个眼,否则就围不过来。高先生喜欢小孩,尤其是胖小孩,有时张开手臂拥住六七个小胖子,乍一看,他们倒像是他门下的徒子徒孙。
陈先生不怎么与小孩搭讪,像一根炮仗,让人望而生畏。偶尔他对着我们笑笑,我们看他一眼,夺路而去。
陈先生也因为瘦而沾了许多光,他的太太每天给他做小锅菜,那些菜谱会使希望苗条的人逃得远远的,像什么猪蹄子汤、回锅肉。可惜,一道道大菜吃进肚去,却不见陈先生有发福的迹象。后来陈太太去高先生家取经,亲眼目睹高先生每顿只喝些菜汤。
有一阵,大家总看见陈先生皱着眉对太太说:“怎么可以呵!”因为他的日子不好过,猪蹄子汤和回锅肉莫名其妙地从饭桌上消失,一到开饭,就有一碗菜汤挪到他面前。
陈先生益发瘦得像个衣架,虽然大家都已知晓他是个和善的人,说得最重的话就是“怎么可以呵”,但见了他仍疾走如飞地避开,不像对高先生那样亲昵,成群结队往他热乎乎的怀里钻,也许是害怕陈先生干瘦的手,肋骨突出的胸脯。
后来,陈太太才搞清楚,高先生的食谱是用以减肥的。于是,陈先生神气起来,夹一块肥肥的回锅肉,说:“怎么可以呵!”据说陈太太并不罢休,又用过别的菜谱来供应给陈先生,只求他不再瘦得如此触目。可只要菜谱一换,陈先生就无精打采,像是随时就会轰然倒下。所以,陈太太只能一直用猪蹄子汤和回锅肉来救他,而这菜谱始终使陈先生身轻如燕。
高先生则正相反,只喝点菜汤,却仍是滚圆的,腿粗得很有象腿的气势。他似乎很羡慕陈先生,不断地刨根刨底,打听保持身材的秘诀。陈先生很慷慨地把这两道大菜隆重推出,可高先生哈哈大笑,以为是瘦子在调侃胖子。
最为精彩的是看两位先生早上练功,两个人动作都相仿,但目标却是各奔东西:一个为增胖,一个为减肥。老天总算公平,它让高先生和陈先生这两个好人都升了职,开始平步青云。而且,高先生开始穿遮掩肥胖的西服;陈先生不甘示弱,穿上了有衬肩的茄克。不过,那只能蒙蔽大人们,而小孩的目光最直率,他们第一眼看出陈先生瘪瘪的如同正在吸麦秆的脸颊,第二眼便直直地落在高先生隆起的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