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没有生存下来的储君,要叙述此事他们以为能为力。但愿他们原谅我,没有看到一切,没有想到一切,没有猜到一切。”距索尔仁尼琴仙逝已五年有余,他的离去或许是对那个世界的强烈控诉,或许是对这个世界的人性释放,正如他的所言。
“杀一个人是犯罪,杀一百万人只是一个统计数字。” 当年,斯大林吐出这番话时,极权思潮似狂犬病毒般,瞬间侵噬了他的中枢神经,显露了独裁者的嗜血本质。在庞大的屠杀机器下,人们再看不到初生的暖阳,而留给他们的,只有那片尸骨遍野、腐臭熏天的黑暗世界。当人们对这片土地充满绝望时,那一刻,或许死亡才是他们获得永生的最好方式。
1934年,“基洛夫事件”成为大肃反运动导火索后,整个苏联陷入了最黑暗的时代:契卡人员(前苏联内务和国家安全部门人员统称)对党、政、军进行了大规模的清洗运动。据不完全统计,有近400万人被判反革命罪,其中处死65万人,240万人被判劳改和监禁,77万人被判流放和强制迁居。
时至今日,再回首那段历史,依旧令人不寒而栗。为此,我们不再去鞭策那个时代的恐怖、不再去痛斥那个年代的黑暗,而是“以古为鉴,以知兴潜。”这个时候,我的脑海中忽现出一部鸿篇巨著:《古拉格群岛》。该书是作者索尔仁尼琴充满人性光芒的悲悯之作,是一部跨越人类史的不朽篇章。
众所周知,“古拉格”为“劳动改造营总管理局”的俄文音译,而“群岛”取借喻之妙,正是古拉格下辖的各劳动改造营,当理解“古拉格群岛”的真实含义后,文将所言则不言而喻。索尔仁尼琴将专制独裁解构为“古拉格群岛”,基于时代背景,书中将其治下的人民或犯民称为“家兔”,正如鲁迅曾把中国人喻为“绵羊”那般。家兔与绵羊恰似食草动物,反衬着食肉者的强大。《古拉格群岛》以近乎不加任何虚饰的叙事手法,真实地描述了前苏联劳改营的产生背景、演变发展及消失灭亡的全过程。书中借助大量一手素材,准确地剖析了那场肃反运动的本来面目,后来人们用“极端残忍的刑讯、荒谬绝伦的司法、彻底沦丧的社会道德,以及毫无人道的株连性流放、集体流放、超强度的死亡劳改”,统称“古拉格现象”。
“几乎所有的冤狱都是在刑讯逼供和非人的折磨求求中产生的,古拉格自不例外。”书中列举了31种刑讯手段,从肉体折磨到心理摧残,无所不用其极。譬如,在漆黑的木框里,放入成千只臭虫,将“犯人”扒掉衣服后关进去,在充满腐臭味的狭小空间里,虫与人的零距离接触,会有何感受?其场景思之令人毛骨悚然,惶惶不安。而当“犯人”精疲力尽时,其生命也将被一步步吞蚀殆尽。再有就是扒掉“犯人”衣裤,使其仰卧于地,双腿搬开后被压住,动弹不得,契卡人员再用坚硬的皮鞋头猛踢“犯人”裆部,节奏越来越快,力度也越来越大,“犯人”在一次次的昏死与苏醒的过程中,被迫“认罪”。
“在这种情况下,记忆便成了唯一能够窝藏东西的一方,把写好的东西藏在记忆里,就可以带着它躲过搜查,通过解送队。”因为《古拉格群岛》,索尔仁尼琴历经了十余年牢狱之痛,如他所言:“我在那里度过了十一年的光阴,我不认为那是一种耻辱,不认为是一场恶梦,而且我几乎爱上了那个丑恶的世界,而现在还由于幸运的机缘,成了受托处理晚近的一些故事和书信的代理人,也许我将能从骨头和肉里,并且还是从活生生的肉里,从今天还活着的蝾螈的肉里,拣出一些东西来!”字里行间,无不体现出作者黑暗世界的有力控诉和对人性的原始解构。
1967年5月,第四次苏联作家代表大会召开前夕,索尔仁尼琴致公开信,要求“取消对文艺创作的一切公开和秘密的检查制度”,从此引火烧身。1969年11月,他被苏联作协开除会籍。戏剧的是,第二年他因“在追求俄罗斯文学不可或缺的传统之时所具有的道义力量”而获得诺奖。而在当时,这句话被前苏联视作对“冷战性质的政治挑衅”,导致索尔仁尼琴无法登上斯德哥尔摩的颁奖台,但这并不影响他被世界公认为是俄国继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之后的伟大作家,正如他的一份演说词说道:“在一片和平的森林能够长成的地方,经过一阵砍伐之后,却仍有两三棵侥幸生存的树。”
索尔仁尼琴一生都在践行他的人生纲领,他对当时世界始终保持着高度关注和警惕。他的一生可以浓缩为一句沉重的证词:“作家不是旁观者,而是见证者,文学不是防空洞,而是舞台和战场,无论在美国维蒙特州的卡文迪什小镇,还是俄罗斯冬天的暴风雪中。”这位说出真相,被誉为“俄罗斯良心”的作家,并未因身陷囹圄而推卸作家的使命。相反,他的坚毅和高傲足以令大多数作者羞愧不已。他始终坚信作家不能做他的同胞及同时代人的荒诞行径,而是他们一切的邪恶行径的同谋,如果他不揭穿暴力和谎言的庇护所,终有一天,无论是谁都逃脱不了黑暗的侵袭,直至死亡。
索尔仁尼琴虽离我们而去,但其拷问人性救赎的灵魂并未逝去。诚然,晚年的他,对俄罗斯政治的评价饱受争议,使得一些人对他猜疑不断:他是否放弃了早年的追求方向?是否丢弃了民族的良心?但无论如何,阴影前方终究是自由的璀璨光芒。
马克思曾说过:“人类要清洗自己的罪过,就只有说出这些罪过的真相。”一个淡忘历史的民族不足以论文明,一个不敢说出真相的国家不足以谈强大。如今,面对中国那场“十年浩劫”,唯有正视那段历史,不偏不倚,不左不右,以充满人性悲悯的客观视角解读之,来“说出这些罪过的真相。”或许有一天,中国同样能出现如“索尔仁尼琴式”这样的铮铮人物,并写出类似《古拉格群岛》那样的煌煌巨作。为此,我们期待并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