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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势利小人一辩

时间:2024-07-07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乔·桑塔亚那  阅读:

  英国的讽刺作家们十分鄙夷势利行为。他们似乎满脑子都是这样的想法,认为财富显贵和优雅皆为空空洞洞盛气凌人之物,都是洪水猛兽;莫非这些满口仁义道德之辈果真看破人类追名逐利之虚妄?这似乎不大可能,因为他们经常对浪漫爱情、慈善事业、冒险、神秘主义的虔诚、快乐的心情或无情的意志滥表钦佩——凡此种种激情与任何势利冲动完全一样,皆因幻想而生,以失望而告终。为何他们单单对势利小人的名利意识怒目相向?难道出身、金钱和时尚真的毫无价值?难道它们没有拿遥不可及的幸福形象来眩惑天真幼稚之辈?当人们能享用到它们时,难道它们不是些的的确确令人舒心快意、让人乐在其中的东西?还有什么比这种对更好的社会典范的敏锐意识——愿意的话,我们可称之为势利——更能赋予英国生活最富特色的优越之处:有秩序而无约束,悠闲而不冷漠,独处而不孤独,讲究礼仪而不拘谨刻板,竞争而无阴谋,壮阔而不空洞?那些追名逐利的行为虽则荒唐,其实无害,还能为这一民族性原则缀上些花边。为何痛恨它们到这般地步?莫非那些道德家其实是眼红了,生起了闷气?难道是酸葡萄心理?在英国,似乎越缺乏代表性的人越喜欢舞文弄墨,以为通过憎恨他的同胞,嫌弃同胞们惯常的情感,便能使自己脱颖而出,成为芸芸众生的导师和救星。

  其实,势利中暗含一种哲学原理,如果这一原理被绝对化了,自然是谬误的,但是它较好地体现了在特定视角下事物之间的道德关系。假若我们全都站在进步之梯的不同台阶上,则仰慕和效仿我们上方的人,想方设法混入他们当中,只会加快我们的自然进程,将自我提升到更高的层面,而且能够避免坠入内在本能为我们标识出的道路两侧致命的深渊中。因此,生活就像孩子们玩耍的那个“跟着头领走”的简单游戏。既然我们挑选的头领与我们心意相通,那么我们亦步亦趋的跟随也是完全的自由:该原理与主张所有人只有一个灵魂,整个世界只有一种合乎逻辑的精神演变的超验哲学毫无二致;事实上,道貌岸然、深信不疑并且全民皆是的势利小人是德国人而不是英国人;他们看上去不是特别像势利小人,乃是因为他们是地地道道的势利小人。感恩的露珠不独从贵族阶层那里滴落在他们敏感的心田上,如同滴落在盛开的花朵上;他们还跟在教授和艺术家后面,勤勤勉勉、一刻不落地用最时尚的学识装扮自己狭隘的头脑。他们对达官显贵、权势一时炙手可热者五体投地的佩服叫人叹为观止。他们可以改变门面而不改变内部结构。在他们身上,势利间或产生的刺痛和嫉恨,完全被势利所带来的巨大狂喜所吞没。

  可是,总的来说,势利情绪和超验哲学并未表达自然的真实状况。人和国家实际上并不是排成单列前进,像是在被引领着走进诺亚方舟似的。他们或许拥有一个共同的根和类似的起点,但是每一步都会有许多旁枝逸出,形成不同的生命形式,枝丫之间不再分享共同的汁液和相同的命运。各自结出的果实好比用不同语言写就的诗歌,在美和价值上不能用同一标准鉴定,而且差异越大,各自在同类中就越趋完善。鲸鱼既非蝴蝶的雏形,亦非蝴蝶的最高形式;牛的思想并非兔子思想的更完满表达。诗人不会进化成将军,将军也不会进化成诗人。男人再怎么发育也不会成为女人,尽管女人有其优于男人之处。因此,势利是名副其实的恶习:它诱惑我们对别人的长处东施效颦,却无视并嫌弃我们自身的良好德性。倘若哪个天使在我面前炫耀他流光溢彩的翅膀、尖锐的嗓音和跳动着永恒之爱的心房,我会回敬道:“行了,你真了不起,但我却不想和你一样。”势利是那些和自己过不去的人的噩梦。进化是不成熟者的稀求。你不可能成为一切,为何不做自己?

  知足常乐乃是骄傲与谦逊的理性混合物,它对我们无法实现的诸多可能性能够完全淡然。伟大的东方深谙个中之意——这既是一种道德氛围,亦是一种地理气候。在东方,人人都相信心灵不受环境左右。命运的兴衰际遇并不能使人偏离其与生俱来的重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人们说了什么话,他都默默忍受着,就像忍受恶劣天气一样;一任外面电闪雷鸣、喧哗怒吼,他自岿然不动,继续端坐在其角落里,依季节而定,或置身于阴凉地,或暴露在阳光下,咀嚼着面包屑,思索着天上人间之事,偶尔对路人或旷野宣讲他从灵魂深处获得的启示;若这些启示特别惊心动魄,则不管他是圣哲、国王还是乞丐,都会以同样的尊严和自信,毫不犹豫地喊道:“老天圣明。”这种个性的坚定与独立令人叹服,只要其表达方式是纯粹诗意的或道德的。只要灵魂的表白真心诚意,表露的愿望发自内心,夫复何求?无论是在顶峰还是在深渊,我们都是孤独的,哪怕人们宣称和我们意见一致,或在我们名下组成一个团体;要是不觉孤独,那是我们受蒙蔽了。如我们的根本生理官能都自私和顽固得无可救药,同样,我们的终极理想,如果是真心实意的,也都必须永远远离别人的理想,到另一个星球寻找自己的最高峰。精神世界如同天宇都是圆形的,生活能够选择的方向可以有无限多个,但每一个方向都没有归路。

  不过,在现实世界中,在政治与商务、信息及理财的事务上,文明开化之士聚集到了一处:他们的兴趣,即便不尽相同,也大致相似,而他们之间的冲突和竞争就是产生于这种接触和相关目的之中。在世俗领域出人头地乃天经地义之事。财富有可比性,可以增加,直至和别人的不相上下。有些人明白无误地盘踞在政府、时尚和声望之树的顶端,因为他们找到了攀缘的最佳途径,因而最高之处无疑非他们莫属。其他也渴望攀缘的人学习和仿效他们乃人之常情。对他们的敬畏与尊重是社会理想主义的诚实体现:这份敬佩掺杂了好奇和寻找知己的愿望,因为他们在我们所从事的行当中成绩斐然,也完全可能谋求到与他们合作的机会。他们的生活是我们的理想。然而,所有这些我们迷恋的传统价值和手段,却终究无法触及心灵。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如果哪天我们碰巧被推到我们曾经遥遥仰慕的人身边,同他们一道雄居波峰浪尖之上,就会发现,我们当初以为能像他们那样是很好的,或是可能的,这样的想法无异于痴人说梦。我们同俗世中的朋友在天资、悲喜或记忆上毫无共同之处。莅临我们独居之地的那一丁点儿真正的友情和理解,很可能是来自另一个时代或种族,来自另一套完全不同的世俗事务和理想。甚至就连这一点点的友情和理解很可能都只是我们独语时的空谷回音。在这个人心浮动、竞争激烈的世界上,势利是合情合理的行为。但是天堂和地狱里没有势利小人。地狱里的每个厉鬼都紧紧搂住各自心爱的邪恶不肯放手,而在天堂里甚至最小的星星都能发出与众不同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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