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就有点好事之徒的素质:喜欢看路上的车流以及形形色色的路人。有个同学住在临街的高楼中,每逢假日,我总是她家的常客。往往可以不吃不喝,看它半日一日的。窗子里望出去的一块天地像一个框住的舞台,人和车就成了煞是好看的景,在这一段出入频繁的人我都依次为其编号:甲、乙、丙、丁,视为主要角色,至于剧情却索然无味,因为那些角色总是拎着东西匆匆而过。从高楼俯瞰,人们如同一群蚂蚁,能看出他们的纷乱和焦灼,却全然猜不透他们为何忙碌。幼年时的我,想到人生不过如此,心里总是一片茫然。
成家立业后,有幸成为两间临街楼房的租赁者,而且窗下就是一个公交车的起点站。从窗口望去,景观自然就更活泼热烈,如同一出耗资巨大的重头戏。车子出发前,照例要就地调头,往往令路过的生人措手不及。车子摇头晃脑追在屁股后,生人慌惶奔命。调度握着喇叭先洪亮地喝上一句:当心!然后揄揶几句生人的姿态。于是,车内车外相视一笑,以前相互骂过祖宗的也在这会心的笑声中达到同一境界。调度员的伟人感骤增,往往会再冒出几句俏皮话来添趣,此时喇叭的使用已超出职责范围,功能变成了自娱自乐的卡拉OK机。路过的那生人往往也不觉可恶,愧疚一笑,疾走如飞:毕竟,虎口逃生,这是顶顶实惠的。
每日早上,总有大人推着小孩挤上车子,赶在上课铃响之前送进学校大门。小孩稍一磨蹭,心急火燎的大人往往就又动口又动手。偏偏有一犟头倔脑小孩怒火万丈地质问:“你为什么打我?”这下,劈劈啪啪的巴掌声越演越烈。小孩的质问本身极为一般,但却带着要求平起平坐的傲气。大人最先的一巴掌是“怒其不争”,现在的这一连串却是对付那股傲气的。小孩毕竟嫩了点,孰不知,大人顶想打的就是这一种傲慢。
黄昏的车站上,常见有丈夫抱着婴孩等待自己的妻子。家里没了女人,首先孩子招架不住,守着乱糟糟的家滋味难以咀嚼,抱婴孩的男人等妻子的心焦不亚于孩提时盼母亲归家。那家女人终于从车窗里露出脸来,手里拎着蔬菜荤菜,这下,婴孩有了牛奶,男人有了可口的饭菜,家因而也变得温馨无比。女人一脸疲惫地嗔着丈夫让婴孩吹了冷风,可她走路时却平添了几分骄傲和快乐。
站在窗前,天天能目睹人生中的一幕幕戏:一个说着上海牌普通话的男人,在上司面前煞费苦心地挑选着让对方悦耳的字眼;几个步履沉重形容枯槁的中老年妇女碰在一块,竟像小姑娘一般欢乐;两个少年吹着口哨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谁在世界上都是不能轻易替代的角色,忙忙碌碌也好,松松垮垮也罢,每个人都得奔波着写自己的人生。想着,想着,就会觉得这平平常常的景观都是那么难得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