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叶林里的见闻
我站在一棵橡树前,凝望它的伟岸。它虽然没有落叶松那么高,却也是长白山顶天立地的汉子。
童年的时候,我经常在长白山西坡开峰林场的橡树下捡橡树的果实,用橡子的果实当弹弓的子弹。
谁的童年没有过调皮的记录。
我经常漫步的森林应该在海拔三四百米到一千二三百米之间。这只是个大概数字。在这个海拔高度的森林里,我遇见最多的就是落叶乔木。
看不出这棵橡树的年龄,因为我还缺乏依据树的大小就能判断它大致年轮的本领。
橡树就是落叶树木之一,到了冬季就会落叶。前不久看过一个资料,说森林的一棵橡树可以成为300多种动物的家。至于橡树是哪三百多种动物的家,我仅仅知道野猪吃橡树的果实,还有鸟儿在橡树上安家,再就是一些昆虫吃橡树的叶子。
长白山由于地质形成、构造和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其土壤、气候和物种都具有显著的垂直分布特点。
长白山有五条植物带,不同的植物生长在不同的植物带,区分比较明显。五条植物带分别为:温带落叶阔叶林带、寒温带针阔叶混交林带、亚寒带针叶林带、亚寒带岳桦林带、极地高山冻原带。
这是地球地理的传奇。从海拔300米到2690米之间,在100公里的水平距离内,5条植物带层次清晰地环绕在长白山的不同层面上,形成了从北温带到北极圈2000多公里才能够呈现出来的植被带浓缩奇观。
我经常光顾的森林就是温带落叶阔叶林带,它位于海拔300米~700米之间,俗称阔叶林带。也有学者把海拔500米以下确认为阔叶林带。
普通读者不必去计较是海拔300米还是海拔500米,知道这一带是阔叶林带就可以了。还有,这个阔叶林带是落叶阔叶林带。
落叶阔叶林很容易理解,它是温带最常见的森林类型,因其冬季落叶、夏季葱绿,又称夏绿林。
离开橡树,没有走多远,有几棵钻天柳。钻天柳为被子植物,杨柳科。钻天柳也是落叶乔木,可以高达30米,不管远看近看,它都像一位站岗的军人,树干通直,树冠圆柱形,树皮浅灰褐色,片状纵裂。我多次在江河沿岸的山谷中看见它们。在长白山的树种里,钻天柳并不名贵,但它属阳性速生树种,用途较广,木材供建筑用,同时又是江河沿岸水士保持的优良树种。
可以说,阔叶林是我三年来光顾最多的林带,也是漫步的乐园。在这里漫步,经常看见的是乔木,比如桦树、杨树、榆树、核桃楸、黄菠萝。红松是一种常绿乔木,高约30米,在长白山针阔混交林带中占据重要位置,被称为“长白山珍品”,是一种极为优良的用材树种。红皮云杉又称红皮臭,也属常绿乔木,高达30米。
落叶阔叶林中蕴藏着丰富的植物资源,它在水土保持上也有重要的意义。林中的水曲柳和核桃楸都是珍贵的用材树种。山杨、白桦是速生用材树种,树干挺直,木材产量大,是很好的民用材和坑道材。它们生长迅速,往往成片萌生,有很大的水土保持及改良土壤效应,也是造纸的好原料。而椴树可供建筑、家具及薪炭用,树皮是良好的纤维原料,椴树还是著名的蜜源植物。
这个上午,我在林中看见了桔梗、山葡萄、五味子,也看到许多药用植物,如柴胡、苍术、地榆。今天没有看见熟悉的天麻和细辛。
刚刚过了一个山梁,遇见两只松鼠,接着看见花尾榛鸡消失在灌木丛中。刚才说过,野猪吃橡树果实,阔叶林是野猪经常光顾的地方。在这个林带的动物还有狍子、黄鼬、环颈雉、松鼠。
去年春季,就在这片树林河边的一个水坑里,我抓到二十几只林蛙。十几岁的时候,我经常去一个叫小山的地方抓林蛙。那时不知道蛤蟆的学名就叫林蛙。作为两栖动物的林蛙在水底冬眠后,春天就从河里跳到岸边的水洼繁殖,之后再进树林生活一个阶段,入冬前再回到河流里准备冬眠。
我坐在一棵倒木上休息,看见附近有几株细梗石头花,花瓣淡紫色,它的花期已接近尾声。在细梗石头花旁边,筒状的剪秋罗开出深红色花朵。剪秋罗花比较美丽,花期也长。有时候我在路边也能见到剪秋罗。花大而美丽的赤芍早已过了花期,只能等明年再一睹它的芳容了。
一只白腹蓝姬鹟飞往河流那边。就在这时,我听见灌木丛发出奇异的响声,我以为是刺猬,后来发现是一只东北兔。这是一次惊喜的相遇——我已经很久没看见过活蹦乱跳的东北兔了。东北兔从不靠近人类,平时又无固定的巢穴,白天栖息于灌木丛,晚上出来觅食,所以想看见高山兔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我选择从林中的斜坡往回走。不走重复的路线,也许会有更多的新发现。沿途我看见了黄菠萝树和核桃楸,并在林缘听见了红胁蓝尾鸲的鸣叫,但没有看见它的身影。再有一个月,它也要开始南迁了。
走在一个山坡上,我习惯性地回望森林。落叶阔叶林的结构简单,可明显分为乔木层、灌木层和草本层。每年春季,乔木树种都在树叶未展开前争相开花,它们多为风媒花。
我好像突然又听到了某种呼唤从森林里传过来,深沉而悠远。是幻觉也罢,心理作用也罢,我相信那呼唤一直都在。
我深深地呼吸,似乎在释放内心某种说不清的情绪。
我边走边想,那些林下草本层多数为多年生的短命植物,它们借春天林内较强的光照,也争先吐蕊,构成一个绚丽的大花园。它们在这个时期迅速地累积营养物质,迅速地发育,给自己一次精彩展现的机会。
对它们来说,这是一场生命的盛宴,而我们看到的是昙花一现。到了夏天,等乔木长满叶子,林冠郁闭,林内光照逐渐减弱,那些短命的草本植物便结束了自己一年一度的生命周期,而另一类耐阴性的草本植物相继出现,与乔木一道进入秋季,随着乔木落叶,枫叶红透,草本植物也逐渐干枯。
我在几个秋天都目睹过种子的传播方式和过程。落叶阔叶林中乔木的种子和果实多数有翅,就是说,到秋季种子成熟,可以借风力进行传播。大自然就是这样神奇,考虑得非常周到。
而林下草本植物和灌木,则靠动物传粉并散布果实和种子。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长白山落叶阔叶林的故事,也是长白山最外圈的林带——阔叶林带。
写在森林的座右铭
时光像山岳一样古老,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从前发生的事,将来必定还会发生。在太阳的眼里,人间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都是昙花一现的情景剧。
经历得多了,除了生死,其他的波澜壮阔看着也都很平淡。
这是我在林中高处看远山时的感受。对于个体的生命而言,只要不辜负时光,就是最好的人生安慰。
三江水源远流长,长白山山脉悠远,流连在白山黑水间,就是我最喜欢的生活。头几天,我写了《我的长白山日历》,我的日历里包括花朵历、鸟儿历、动物历、植物历、江河历、森林历。就说鸟儿历吧,长白山的鸟儿就三百多种,江河历里除了写长白山河流湖泊,还有水中的生物,如果想写得更深刻,那还有长白山人文历。每一个系列都能写几百篇文章出来。
我按部就班地漫步森林,清静地写下有关长白山的一切。
下午,安静地观察毛丁香。它是落叶小乔木,有两三米高。它的花比较密,花冠紫色,也见过淡紫色的。这一棵长在崖石上部,我能隐隐听见崖下流水潺潺的声音,却看不见溪流。
在长白山地区,与毛丁香同属的还有辽东丁香、关东丁香。而关东丁香主要在抚松境内有生长。
悬崖峭壁上有鸟巢,搭在石头缝隙里。我急于去前面的树林,那里传来我所陌生的鸟鸣,我想去探个究竟。过几天再来看看是哪一种鸟在这个山崖安家的。长白山至少有十几种鸟在悬崖或岩石上筑巢。
做好当下,就是天长地久。我这样想着,向森林密处走去。
森林鸟趣
林缘的小路终于被茂密的草丛覆盖,就像有一支无形的浓墨之笔,悄无声息地为树林涂上脆声声的青绿。
远远就听见布谷鸟的鸣叫,它从来不在灌木丛和草地上苟且,而是生活在高高的树冠上。良禽择木而栖,心灵向阳温暖。
我在六月中旬观察到布谷鸟在繁殖期交尾的情景。那是一场热恋的大戏,雌雄布谷鸟在树枝上跳来跳去,一会儿飞上,一会儿飞下,追逐中同时发出“呼——呼——”的低声鸣叫,不像其他鸟儿那样高歌,而是以轻吟低唱抒发感情,极尽缠绵之情。
一番追逐后,雌鸟会静落在一棵树枝上,它的表情温柔,含情脉脉,半下垂的翅膀像漂亮的连衣裙,头微微向前探,仿佛恋爱的女孩在窗前期待心上人突然出现,秋波迷离闪烁,楚楚动人。不远处的雄鸟已经读懂了雌鸟一往深情的表情,随即飞过来,无需交流和铺垫,就伏在雌鸟背上,张扬地颤抖着双翅进行交尾。布谷鸟激情亲昵的时间很短,几秒钟后雄鸟飞出几十米远,稍作停留,再意犹未尽地飞回雌鸟身边,跳动几次之后又飞去,反复几次。此时,热恋中的雌鸟很安静,温顺如淑女,有时轻盈地跳动一下,也不会远离,而是频频整理羽毛,翅膀抖动,风情万种。我发现雄布谷鸟在交尾后落在树枝上,经常大幅度地左右惬意摆尾,就像有人在心情愉悦时抖动二郎腿。之后,雄布谷鸟飞向远方,稍停。雌鸟向雄鸟追去,互相缠绵。
我躲避着灌木丛,在森林里慢慢走着。落豆秧已经开出一串串紫色的小花朵。蕨类植物的生长都很有激情,朝鲜白芷长得高高大大。
我看见一只鹪鹩飞得很远,那里是一座圆顶的小山,山上生长着许多松树,还有橡树。我跋涉到小山下面,看见山顶突兀的地方有几块大岩石。它们反射着阳光的光芒,仿佛燃烧时发出的火焰质感。
我不会忘记在悬崖峭壁上曾经看过的鸟巢,巢基本由苔藓和树枝构成。我在一个岩洞见过寒鸦的鸟巢。鸟巢的材料比较多样化,有棉花、绳索的纤维,好像还有羊毛、人发、羽毛、破布、废弃的绒毯等物资。
布谷鸟把歌声献给森林,却不屑于经营自己的生活。布谷鸟祖祖辈辈自己不做巢,而是把卵产在别的鸟巢中,由其他鸟代孵代育。我把布谷鸟称之为“森林流浪歌手”。布谷鸟从五月中旬以后陆续迁来长白山,八九月间迁走。迁徙时不结群,多低飞。它们飞飞停停,边飞边觅食,食物全部为昆虫,尤其喜食鳞翅目幼虫,对保护森林有重要作用。
漫步树林深处,偶尔会发现甘冽的山泉。有山泉的树林,即使在盛夏,空气也凉爽。草地上盛开着多种野花。六月,我在一些干山坡及山脊上,看见照白杜鹃密集的花朵,在阔叶林或真阔叶混交林欣赏漂亮的紫花槭花,虽身处灌木丛中,刺蔷薇依然开出妖艳的深红色花朵。
在森林漫步,惊喜总是出其不意地出现。有些鸟儿,等你快走近时,它才突然飞走,噗噜噜的飞行声会把我吓一跳。有的小鸟不会飞很远,停落在附近的灌木丛枝头,摆着尾巴,或轻声鸣叫,或警觉地看着你,神情焦躁不安——还没有发现哪种鸟在这样的情况下能波澜不惊。蓝大胆除外,它的胆子大是在鸟类中出了名的。
有一天,我在次生阔叶林中观赏堇叶山梅花。它的花朵和东北山梅花很相似,都是四枚花瓣,花朵白色。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海拔超过一千米,你看见的山梅花一定是东北山梅花,而堇叶山梅花生长最高的海拔也就在八百米的林带。它们的花期都在六月,堇叶山梅花的花期比东北山梅花的花期略长。
正在我聚精会神地分析堇叶山梅花花蕊的时候,两只山鹡鸰飞到我附近的橡树上。树冠太浓密,我看不见山鹡鸰的身影。
后来,我追踪山鹡鸰到一道河谷,捕捉到山鹡鸰歇于河岸的枝头上,尾巴不停地摆动。我立刻一动不动,什么也不做,因为山鹡鸰发现了我的存在,它在摇着尾巴告诉我:“我发现了你。不要靠近我。”
自从观鸟以来,我发现鸟儿的摆尾是释放警觉的信号。我发现布谷鸟、绶带鸟、北红尾鸲、红胁蓝尾鸲等候鸟发现异常时,经常站在比较显眼的树杈上抖动自己的尾巴,这让我想起木偶滑稽可笑的表演。
有时候,在比较开阔的林间与草地觅食的蓝歌鸲发现有人走近,就会机警地隐秘在灌木丛中,我通过望远镜观察到蓝歌鸲也有摇尾巴的习惯,但它会很快静止下来,安静而警惕地观察四周的情况。
我还发现有些鸟类会虚张声势地摇头晃尾,告诉你它已经发现了异常,请不要轻易袭击它。如果你是一位观鸟者,一旦鸟儿发现你并开始抖尾,不要自以为是地认为是鸟儿在欢迎你。你的一举一动鸟儿都看在眼里,它们能发现草丛中的植物种子和天空中的虫子,不要小视鸟儿敏锐的眼力。
斑啄木鸟一般单独行动,只有繁殖期才成双成对。几年漫步森林,两次看见过斑啄木鸟的家园,一个鸟巢是在一棵山杨树上,一个鸟巢在水曲柳树上。鸟巢离地面的高度让我惊讶,目测高度应该有十二三米。
斑啄木鸟发情期较早。发情期用嘴猛烈敲击树干,远远就能听到“咣咣咣”的连续响声。我在四月初看见过两只雄斑啄木鸟为了一只雌斑啄木鸟纠缠在一起,上下翻飞,边飞边叫,格斗激烈,直到其中一只雄啄木鸟斗败离开,爱情保卫战才宣告结束。
归途,传入耳中带有森林韵味的鸟鸣来自北红尾鸲,我在低山带经常看见它们的身影,成双成对,不像斑啄木鸟那样单独生活。北红尾鸲是森林鸟类的优秀歌者,它的声音没有云雀那样嘹亮,却有着竹笛一样的悠扬和弹拨乐器般的清脆,而且还会转音换调,鸣叫声清凌凌、脆声声,十分好听。在啤酒广场的树林里,我也几次聆听过北红尾鸲的歌唱。
夕阳西下,火烧云染红了远处的山峦。快要到公路的时候,我在灌木丛中看见两株开花的罗汉草。罗汉草全草入药,可以治疗月经不调。不仅如此,罗汉草株形优美,四季常绿,还可以选做林下地被植物。
一天的森林漫步即将在日落前结束,我留恋回望夕阳下的森林,日暮鸟归林是森林最美的黄昏恋曲。
杜鹃与斑鸫的鸟家族
棕腹杜鹃回来时,长白山的齿叶白绢梅刚刚开花。在高达两米的齿叶白绢梅花丛中,我看见了铅灰色微带褐色的鸟头,以及两肋及腹部浅棕色的鸟身,再观察几眼,又听见锐利如器皿摩擦般的啾鸣。我确定是棕腹杜鹃回来了。
这是我第二次与棕腹杜鹃相遇。它和小杜鹃、中杜鹃、四声杜鹃都是长白山稀有鸟类,能够相遇的概率比较低。人们常见的是布谷鸟。
棕腹杜鹃十分机敏,我稍有动作——比如调整望远镜——都会引起它的警觉,马上就飞走了,而且每一次都会飞很远。
所以,虽说我顺着棕腹杜鹃飞去的方向寻找,但不抱与它重新相遇的希望。它和四声杜鹃一样,一次飞行就是几百米。人要想在森林漫步几百米,可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与棕腹杜鹃脚前脚后回来的,还有四声杜鹃、大杜鹃、中杜鹃,唯有小杜鹃比它们回来得晚一些。
在森林里,我经常能听到大杜鹃的鸣叫,即使距离比较远,也能听到“布谷——布谷”的叫声。有时,大杜鹃也会唱出三音节的“布布谷”。
长白山杜鹃家族中,很难评选出谁的羽毛更漂亮。它们的上体都是灰色,腹部近白色有黑色横斑,中杜鹃腹部略有棕白色,横斑较粗,大杜鹃是细密的横斑纹,棕腹杜鹃因下体红棕色而得名,但腹部条纹不明显。
我在相关的鸟类图鉴中看过中杜鹃的图片,又在网络上搜索了中杜鹃的鸣叫声。它的鸣声为低平连续的二音节“咕咕”声,很像一位老人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
我沿着一道山脊下的边缘往前走。这里灌木纵横、枝叶茂盛。沿途,我看见毛山楂、山丁子已经开花,高大的水榆花楸也一树繁花,仿佛满树的雪花与绿叶一同在风中摇曳。
在向阳山坡的灌木丛,我终于看见了淡粉色的花朵,那是山樱桃的花朵,并在疏林内新识别了花木蓝。花木蓝的花冠为碟形,粉红色,花萼很小,萼桶杯状。一只白色的蝴蝶落在蝶形花冠上,与花木蓝卿卿我我。
中午,我在林中背靠一棵落叶大乔木休息。这是一棵五角槭,也是当地人俗称的色木、色树。我目测它至少有二十米以上,树冠厚密,灰褐色的树皮纵裂,花朵黄浓绿淡,不是非常醒目。
在我漫不经心地进餐时,远处传来布谷鸟的鸣叫声。我抬头看看远方,视野里满是葱绿。在杜鹃家族中,布谷鸟的歌声应该排在第二位。在我的感觉里,四声杜鹃的歌声最有特点,它的鸣声为四音节,歌词最有创意,似“快快割谷”“光棍好苦”。
听见红尾伯劳的歌声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它站在多荆棘的小乔木树干上,仰首翘尾,歌声粗厉响亮,每一次鸣叫都是五六声,远远就能听见。在我看来,红尾伯劳穿着打扮最朴素得体,栗色的风衣里具黑色斑纹,下体白色,长长的栗色尾巴,颇有风度。
红尾伯劳还是一种喜欢挑战的鸟儿,它们喜欢生活在多荆棘的灌木丛中。虽然衣着得体,但看着神态凶猛,缺少短翅树莺的温柔。从它粗厉响亮的鸣叫声,我们似乎能多少感觉到它的性格。
在这个季节,想看见树冠和灌木丛里的鸟儿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你煞费苦心地寻找,不如倾听它们的歌唱。一边听鸟鸣,一边识别植物,一举两得。
在我细心观察一株金银木时,听见一群鸟儿从头顶飞过,落在前面不远的林中,很快,那边传来“叽——叽——叽”的高声鸣叫,很像一群初中生来到海滩后热烈的吵闹声。呀!应该是早在四月就迁徙回来的一群斑鸫。今年我还没有见过它们呢!我立刻向鸟鸣的方向走去。
我发现这群斑鸫至少有几十只,它们分散在林中觅食。我走到跟前,一只斑鸫才飞走,飞出十几米远,又落在草地上觅食。斑鸫胆子较大,和蓝大胆差不多,不怯人,又非常喜欢聚群,我曾经在荒野看见过成百只的斑鸫。斑鸫食性很杂,主要以鳞翅目幼虫、尺蠖蛾科幼虫、蝽科幼虫、蝗虫、金龟子、岬虫、步行虫等各种昆虫为食,此外也吃山丁子、山葡萄、五味子、山楂、草籽和其他各种灌木、草本植物的果实和种子。我发现斑鸫的食量甚大,经常在地面觅食,很少悠闲地栖息。在长白山鸫类鸟中,斑鸫和虎斑地鸫是朴素的鸟儿,红尾斑鸫、白腹鸫、灰背鸫都比它们漂亮,特别是红尾斑鸫灰背鸫最引人注目。
白鹡鸰
在河谷的上游,向阳山坡,茶条槭树红棕色的树枝上落着白腹蓝姬鹟。此刻,它安静得像一个思想者。白腹蓝姬鹟是早到长白山的候鸟之一,它喜欢在高枝头放声歌唱。
真正的歌唱家都眷恋舞台的灯光。在灯光聚焦的那一刻,歌唱家就是世界的主角,观众的眼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他们。
白鹡鸰就是森林歌唱家之一。它喜欢在离家二百多米左右的高树枝头展示自己的歌喉。它的嗓音洪亮悠扬,能把歌声传送到很远。它希望自己的歌声能愉悦更多的听众,不辜负大自然给它的一副好嗓子。
比白腹蓝姬鹟早到的鸟儿是白鹡鸰。它在三月底就抵达长白山,比中华秋沙鸭晚来半个月。我在四月初的沼泽地、河流岸边的草地甚至在田园都曾经看见过白鹡鸰的踪影。
白鹡鸰比其他的鸟儿好相认,它尾比较长,上体除了额头和头顶前半部,头侧和颈侧均为白色,其余都是黑色,像一个穿着黑色披风的侠客。
白鹡鸰是最留恋长白山的夏候鸟,它要在长白山地区居住约二百多天。
灰鹡鸰是不是和白鹡鸰一起结伴回长白山的,我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灰鹡鸰八月就开始南迁。
在五月与六月相交的那些日子,我常常仰望天空。这个时节,是很多夏候鸟迁徙回长白山的日子。偌大的天空要划出多少航道,供候鸟迁徙所用?在我们看不见的天际里,飞行着成千上万只鸟儿,它们是在谁的指引下,千里迢迢地南北迁徙呢?真是很神奇。
白鹡鸰的歌喉是尖锐的高音,只是没有云朵那样会唱歌。白鹡鸰也喜欢栖于高处歌唱,声音也传得很远,但没有白腹蓝姬鹟余音那么有韵味。
有一天,我在水滨苇丛里看见寻找食物的灰山椒雀,它的饮食全部为昆虫。它习惯在飞行中鸣叫,和白鹡鸰的声音相近。
也许,灰山椒雀是和灰鹡鸰一起在八月迁徙的。它们迁徙的时间很接近。
五月中旬以后,是夏候鸟集中回归长白山的日子。全身棕褐色的领岩鹨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它喜欢栖息在仙女木群落,建巢于苔原带杜鹃灌木下。冕柳莺也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它来了不用谈情说爱,而是直接安家落户,因为冕柳莺在迁徙中已经完成初恋,回到长白山就谈婚论嫁了。
从海南岛越冬的灰头鹀带来了南方的消息。它不善于歌唱,鸣叫声简单。
长白山独特的地理环境吸引了很多鸟儿漂洋过海也要回来度假。待满山杜鹃时,夏候鸟们已经到齐了。它们快乐地在三江畔飞来飞去,在森林里愉快富足地生活。
而我,在森林里漫步,记录鸟儿的点点滴滴,看花开花谢,对我来说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如果有一天老了,不能再进树林散步,我在摇椅上回忆往昔,耳朵里一定是不同鸟儿的美妙歌唱声,眼睛里也都是满山杜鹃吧!
蓝歌鸲
去森林漫步无需提前邀约,总会有美好与你不期而遇。每一次都是如此,惊喜都会不经意地出现。
我走向森林边缘,在山坡湿地处看见一株很奇特的花卉。花朵开在植物顶端部位,十几朵花如同倒挂在顶茎,花朵是浅蓝色的,就像蓝色钢笔水轻泼在白纸上。
感觉有点熟悉,却又说不出是什么植物。我马上拍照片发给朋友雪慧,雪慧告诉我这是齿瓣延胡索,药名,别名元胡,还有一个别名叫蓝雀花。
哦,原来是元胡啊!名字不陌生,学过中医的人都知道元胡是常用药,但我在长白山还是第一次与元胡打照面,也不知道元胡还有这么美的别名:蓝雀花。
五月是蓝雀花开花的季节,花朵不大却很迷人,因为浅蓝色都代表着美好的爱情。有时候也代表凄美的爱情,就像牛郎织女。这是我心里的浅蓝色花朵的花语。
森林是我的教科书,是鸟的天堂,植物的王国,也是创作的摇篮。在森林中漫步一天,胜过在温室里读百页书。
每天获得一个新认识,是一件非常令人开心的事情。新发现、新知识对我永远有诱惑力。记得那次看见芍药开花,让我欣喜若狂。尽管我每年都能遇见开花的芍药,但每年首次遇见开花的芍药及其他的植物或鸟类,我依然很兴奋。也许正因为如此,才一直保持着对森林的热情。而森林也给了我语言难以表述的快乐与启迪。
我采集一朵蓝雀花,然后朝树林深处漫步而去。五月的森林还没有完全郁闭,草地上阳光流溢,草木泛生。在一棵毛榛树下,有一簇笃斯越橘,别名笃斯,俗名蓝莓。它还没有到花期,但离开花没有几天了。离毛榛树约三米远的坡上有一片落叶灌木狗檀子,它们的花期刚刚开始。狗檀子花朵淡绿色,不如它的果实颜色鲜艳。我突然屏住呼吸,仔细观察草地上移动的蓝歌鸲。这是一只雄鸟,上体自头至尾部上覆羽铅蓝色,尾黑褐色,颈侧也是深蓝色,而下体自颏与尾下覆羽是如雪的纯白色。
蓝歌鸲好像发现了我的存在,立刻溜进灌木丛。我闪到树后,静静地依树而立,几十秒后,蓝歌鸲开始试探性地唱歌了。
蓝歌鸲是我喜欢的鸟儿之一。它美丽的名字能带给我很多联想。当我在鸟类书籍里知道长白山有一种叫蓝歌鸲的鸟儿时,名字已经让我充满了想象。蓝色的精灵、动听的歌喉、忧郁然而美丽的鸟儿,这就是蓝歌鸲给我的印象。鸲是一个字词,意思是鸟类的一属,体小长,嘴短而尖,羽毛美丽。
蓝歌鸲是长白山中山带的鸟儿,喜欢生活在疏林与灌木丛中。它性情极其机警,平时都是藏匿于灌木下或草丛里,人们很难轻易看见它。有很多次,我只能听见它的歌声,却很难看见它的身影。
蓝歌鸲属于鸣雀,以婉转动听的鸣声而著名,又名蓝靛杠、小琉璃鸟。蓝歌鸲的鸣叫非常有特点,它从轻吟低唱开始自己的演唱,渐渐投入到演唱中,越唱越高兴,最后兴奋地高歌,越唱越激昂,不仅婉转动听,而且清脆响亮。听蓝歌鸲歌唱,我的经验是最好在十五米左右,在这个距离你才能听见它深情低音的部分。
在森林聆听鸟儿歌唱时,我常常会安静下来,安静下来后又会进入思考状态,会思考很多很多问题,这些问题有日常生活的,也会有人生困惑,思考之后也会有开悟,也有解不开的疑惑。但这都没有关系,森林是一个过滤杂念与净化心灵的地方。如果你的人生有疑惑,不妨到森林里漫步几天,看看百花盛开,听听鸟儿歌唱,一定会有所感悟。森林未必会直接为你解疑答惑,但它一定能让你的心灵安静下来,也会让你重新审视生命与人生,不知不觉中,也许你的疑惑就有了解答。
蓝歌鸲还在不知疲倦地歌唱。
对我来说,今天的森林日历是蓝色的。蓝雀花、蓝歌鸲、蓝色心情、蓝色梦想。这就是今天最有诗意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