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大家都在议论付静。
她很可怜,一个要强的女人,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拼了全力去抢去抓,却似乎始终什么也抓不到。
终于,命运好像出现了一点儿转机,可是,她却病倒了。
她的子宫癌,突然发现的,已经晚期了,腹腔内一塌糊涂了。她自己都感到惊愕,之前怎么一点也感觉不到呢?她倒下了,躺在床上,大小便都起不来了。她只是哭,背着对所有来看望她的人,哭声像叫春的猫一样。
她的未婚夫,派了他的秘书来,负责照料她。秘书很周到,什么都安排好了。她住进香港人开在本城的医院,当然是最好的病房。病房里什么都有,有冰箱、微波炉。秘书还为她带来了一只精致的皮箱,里面装着两套真丝寿衣,是准备给她入殓时穿的。
付静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娘。那时候,她母亲是本城第二小学的语文老师。因为有传言,说她作风不正派,跟兽医站站长魏金荣有染。流言害死人,付妈妈一气之下,用一根尼龙绳,把自己吊死了。她想以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但目的其实并没有达到。她一死,魏金荣悲伤得捶胸跺脚。在她的丧礼上,他哭得最响,几乎要背过气去。给人的印象是,他才是付妈妈的丈夫。相比之下,付静的父亲则显得过于冷漠了。他始终不哭,抽着闷烟。好像这一切,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他也不去阻止魏金荣。其实他应该提醒魏:“哎,老兄,帮帮忙,你低调一点行不行?死的是我老婆哎,你轧进前八尺,皇帝不急急煞太监了真是!”
付妈妈死后不久,老付就和大众馄饨店的杨雅琴结了婚。杨雅琴嫁过来之后,对付静一点都不好。杨雅琴说:“说心里话,我是不喜欢付静的。她不是我生的,和我也没有感情。”她还说:“我是后娘,我要是对她好,别人也会说我是装出来的。”她经常下班回来的时候,从店里带一点生馄饨回来,煮给老付吃。有时候,她自己也吃几只。但从来不给付静吃。杨雅琴说:“不是我不给她吃,是她自己不要吃。我总不见得撬开她的嘴巴硬塞给她吃吧!”
付静说:“谁要吃她的馄饨!还不如去吃鸡屎呢!”
有一次,老付吃馄饨,咬到一只,觉得味道十分不对头,就吐了出来。老付和杨雅琴两个研究了半天,得出结论,这只馄饨非同寻常,是被人动了手脚,里面包的不再是青菜肉馅,而是一包鸡屎。馄饨里怎么会有鸡屎呢?大众馄饨店开了二十几年,从来没有人吃到过一只鸡屎馄饨。鸡屎怎么会跑到馄饨里去的呢?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这个人,肯定是付静。因为她说过那样的话,她曾经说过,“谁要吃她的馄饨!还不如去吃鸡屎呢!”这难道是巧合吗?她为什么不赌气说点儿别的?泥巴,或者木屑,哪怕是说别的什么屎,她偏说鸡屎,于是有一只馄饨,果真里面包了一粒鸡屎。
老付找了一根竹竿,要抽付静。杨雅琴却建议,还不如把那只鸡屎馄饨让她吃了。“让她自己吃下去,看她下次还敢不敢了!”
夫妻两个,齐心协力,要把老付吐出来的那只鸡屎馄饨强行塞进付静嘴里。付静说:“不用你们塞,我自己吃下去好了。”
“真的吗?”杨雅琴有点不相信。
付静说:“当然是真的。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杨雅琴和老付齐声说。
付静说:“我吃下去之后,你们两个就离婚。”
杨雅琴说:“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
付静说:“你们不离,我就不吃!”
老付咆哮道:“你不吃,就塞给你吃!你这个混账东西!”
付静说:“慢!先不要塞。要我吃可以的,我另外提一个条件吧。”
老付说:“有屁快放!”
付静说:“我自己张开嘴,你们把那只馄饨放进去好了。但是,我吃下去之后,要放一把火,把这个家烧掉!我说得到做得到,你们要是不相信,那就来吧,我张开嘴,把馄饨塞进来吧!”
读小学的时候,付静就特别喜欢文艺。但是在学校宣传队里,始终有一个人比她风头强。这个人就是周春蕾。演《红灯记》,周春蕾是李铁梅,付静只能演李奶奶。演《沙家浜》,女一号当然是阿庆嫂,由周春蕾饰演。付静只能演沙奶奶。因此私下里,付静曾经说过“要买一包老鼠药给周春蕾吃”这样的话。所有的人都劝她,千万不能这么做,就是这样想,也是很危险的。付静自己,后来终于也认识到自己有这样的想法,确实是非常危险。她于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她反过来,又在很多场合说:“我不会药死周春蕾。”别人又提醒她说:“你这个话也不要说,此地无银三百两呀!”还有人对付静说:“现在,镇上的人都知道你恨周春蕾,要用鼠药毒死她。尽管你后来又说不会药死她,但这没用。要是周春蕾死了,不管她是怎么死的,你都有责任!”付静说:“我又没有药死她,有什么责任?”人说:“谁都知道你有药死她的想法,她要是死了,当然要怀疑你!”
付静很害怕,却又不知道怎么办。她只有经常在心里盼望周春蕾不要死。衷心祝愿她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中学毕业后,听说文化站要招人,不过名额只有一个。可恨的是,周春蕾先她一步报了名。付静这时候,又有了杀周春蕾的心。但她终究不敢付诸行动。因为她知道,只要周春蕾一死,所有的人都会知道,是她付静害死的。查都不用查。杀人偿命,这是中国百姓人人具备的法律常识。付静除掉周春蕾,目的就是要进文化站。而杀了她,自己也要偿命,目的还是达不到。付静只是想进文化站,并不想和周春蕾同归于尽。
有些事,真是无师自通的。并不需要教导,突然就在心里神奇地冒出来了。“去和文化站长睡一觉,不就打败周春蕾了吗?”就像是有一个邪恶而智慧的妖怪,躲在付静的脑子里,口齿不清地嘀咕了这么一句。付静清楚地听到了。她黯淡的心情突然被点亮了,混沌无望的处境,一下子被改变。她接受了这个建议。只要能打败周春蕾,进入文化站,做什么她都愿意。
“你真的是处女!”文化站长程亮给出了鉴定结果。
付静问:“什么叫处女啊?”
程站长说:“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他告诉她说,处女就是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
她突然感到心里疼了一下。好像身体的什么地方,被剜掉了一块。她好想哭,但她忍住了。她不想让他看到她的眼泪。她故意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对程亮笑了笑。
进入文化站之后,遇到周春蕾,她心里不免有些歉意。不过同时,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感到紧张了。现在好了,付静再也不用担心周春蕾死掉了。如果周春蕾真的死了,那跟她付静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别人是不会怀疑是她毒死了她。她没有了毒死她的理由。只会反过来,要是付静不明不白死了,人们一定会怀疑周春蕾是凶手。
到文化站工作后,付静陷入了一种痛苦。她觉得程站长这个人,看到了使人讨厌。而看不见他的时候呢,她又非常想他,觉得只要他不在眼前,心里就非常不舒服。每当她看见他和别的女人说话的时候,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难受。但是,她又总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思。而程亮这个人,却又好像特别喜欢和女人们混在一起,只要有女人,尤其是陌生的女人在眼前,他总是显得很兴奋,和她们嘻嘻哈哈,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所以付静见到他,总是不给他好脸色。他问她话,她也是能不答尽量不答。有时候,她还会忍不住给他一个白眼。
但是,只要他不在眼前,她心里就空落落的。如果是他出差,两三天不在文化站,她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干什么都没劲。回到家里,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饭也不出去吃。有一次,她连续四顿什么都没吃,只是躺在床上,睡睡醒醒。她听到她的继母杨雅琴在外面说:“她要成仙了!”
后来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从一个什么是处女都不懂的人,变成了一个有孕在身的人。她真的长大了。她进文化站时间不长,却在这个地方,由一个小姑娘变成了女人。短短的时间里,她有意无意地学到了不少知识,关于男人女人的知识。她晓得,一个年轻女人,该来月事的时候没有来,并且后来嘴巴里老是觉得不舒服,经常有恶心的感觉,这就说明,自己有了。
她认为,既然怀上了程亮的孩子,她就应该和他结婚。但是程亮说:“我是有老婆的呀!”
付静说:“我不管。”
程亮说:“那你要我怎么办?”
付静说:“那我怎么办?”
程亮说:“这个很简单的,你去做掉就是了。”
付静说:“做掉可以的,但你要和我结婚。”
程亮说:“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我有老婆的!”
付静说:“你跟她离婚。”
程亮说:“我也最好跟她离婚。她那么老,你这么嫩,谁不想跟你结婚呀。但是,世界上的许多事,并不是想做就可以做的。我还想做皇帝呢,可以吗?”
付静说:“有什么不可以?”
程亮说:“你是说我可以当皇帝?”
付静说:“你做梦吧!”
最后程亮想出一个办法,他希望付静和他的儿子谈恋爱。程亮的儿子程小峰比付静小一岁,在医药商店工作。但是付静一直都是把他当小辈看待的。每次见到程小峰,付静心里都希望他叫自己一声阿姨。程小峰长得虎头虎脑的,大眼睛,在付静眼里是一个很可爱的小伙子。但是,要她和他恋爱,她觉得太荒唐了!
她在打胎的时候,在极度的恐惧和疼痛之中,居然想,自己肚子里被打掉的人,就是程小峰。她好像还听到程小峰在她的下身轻声说:“痛死了,痛死了!”
她回到镇上,看见程小峰,觉得他很异样。自己仿佛是前世认识他似的,而今生,却是第一次见面。
在和程小峰不甜不咸的恋爱中,付静还是经常和程亮睡觉。“你叫我爸爸!”程亮经常这样命令她。每当叫他“爸爸”的时候,付静都发觉,他特别的兴奋。他抱住她的屁股,手指都抠进了她的肉里。
付静到省里去参加群文干部培训的两年里,和程小峰见面不多,信却写了不少。慢慢地她发现,自己是越来越真实地爱上这个程小峰了。所以,她节日回家,总是躲着程亮。她再也不想和程亮睡觉了。她觉得这样不好。程亮当然不满意,他追问她,是不是在省里培训班上,搭上什么别的人了?
付静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太好色了!”
程亮说:“你怎么突然变得正经起来了?”
付静说:“我一直都是正经的。”
程亮嗤笑道:“这么说来,你没有和我睡过觉?你别忘记了,当初是你主动提出来要和我睡觉的!”
付静说:“可是,现在,我是你儿子的女朋友呀!”
省里培训结束之后,付静回到文化站,她感到程亮这个人又老又土,文化上的事,他其实是一点都不懂的。这样的文化站长,是不称职的,到外面去是要被人笑话的。付静突然有了野心,想要取而代之。她不敢直接跟程亮说,而是对程小峰说,希望他去说服父亲,早点把站长的位子让出来。
但是程亮坚决不让贤。程亮和付静两个,一下子就变成了冤家对头。付静利用一切机会,到处说程亮坏话。而程亮更凶,他几次到镇上去要求将付静调走,他要把她逐出文化站。
两个人越来越水火不容。直到有一天,他们在文化站打了起来。程亮扇了付静两记耳光。而付静则将程亮一推,把他从楼梯上推了下去,结果摔得脚踝骨折,住进了医院。
付静本以为,程小峰会站在她一边。他们已经商量好,过了年就要结婚。程小峰还说,办完喜酒,他想同她去普陀山旅行,因为他长这么大,还没看见过海。可是,程小峰却毫不留情地把她的脾脏踢坏了。程小峰对她很凶,把她像一只足球一样踢来踢去。她搞不清楚,他对她这么狠,是帮他父亲呢,还是在发泄“扒灰”带给他的屈辱和愤恨。
治好病之后,有那么两年多时间,付静失踪了。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有付静自己知道在什么地方。失踪这种事,就是这样的,对别人来说,是不见了;而对自己来说,自己一直就在眼前的。这两年,付静是在杭州度过的。她认识了一个越剧团的男人,这个人是剧团里的道具师。越剧团里大部分是女人,女人堆里的男人,因此看上去也有点女里女气的。付静一向是不太喜欢这类男人的,男人就应该有男人的样子,说话像女人一样,动不动还翘兰花指,付静觉得和这种男人在一起,是很恶心的。但是,因为这个男人答应娶了付静之后,可以把她安排在杭州城里工作,所以付静就咬咬牙嫁给了他。
杭州男人娶付静的时候,他刚刚离婚。他其实是假离婚,等付静为他生下一个儿子,把儿子带到断了奶,他就离开付静,去和前妻复婚了。他们这样做,其实是一个阴谋。因为杭州男人的前妻生不出小孩,而他们又非常想要一个孩子,所以离了婚,找到付静这样的大姑娘,生下一个孩子,等于是借腹生子。付静一点都不知道,完全蒙在鼓里,被他们利用了一下。
付静舍不得儿子,先是说,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同意离婚。她这样说的第二天,儿子就不见了。杭州男人也不见了。她打他电话,总是关机。她到越剧团去找他,所有的人都说没有看见他。她几乎是疯婆子一样在杭州城里到处找。
杭州那么大,怎么可能找到呢?然而,世界上总是不乏巧事的,儿子居然被她在一个街心公园找到了。一个比付静大五六岁光景的漂亮女人,正抱着小毛头,在一棵香樟树下逗鸟儿玩。付静一把从女人的怀里将孩子抢了过来。漂亮女人不敢和她抢,也许是怕伤着了孩子,她只是蹲下来,抱住了付静两条腿,不让付静逃走。
后来,杭州男人赶到了,他要她交出孩子,什么条件都可以谈。但是付静不要谈条件,她明确表示,她要抱着这个孩子一起跳西湖。围观的杭州人都强烈谴责付静,说不管怎么样,孩子是无辜的。自己不想活了,没有权利让孩子一起死。有人还指出,付静要这么做,就是谋杀!她希望付静赶快放弃这个念头,把小孩交给杭州男人,否则的话,她就要报警了。
最后付静拿了杭州男人一点钱,把孩子交了出来。她回到家乡以后,总觉得自己身上少了一点什么。少了什么东西呢?是少了一块肉。每当她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就感到肚子里空落落的。她等于是卖掉了自己肚子里的一块肉。
她拿了这笔钱,到常熟摆了一个服装摊头。与她相邻的一个服装摊,摊主是一位看上去很憨厚的小伙子。她问小伙子:“你多大了?”小伙子说:“二十四。”
“你呢?”小伙子反问她。
付静说:“女人的年龄不能随便问的。”
小伙子就不吱声了。
付静看他老实的样子,实在可爱,便笑了起来:“你可以问我的。”
“那你几岁了?”小伙子问。
付静说:“你猜猜。”
小伙子抱歉地说:“我猜不出来。”
付静说:“你瞎猜猜也可以啊!”
小伙子说:“二十五岁吧?”
付静说:“不对。”
小伙子说:“二十四岁?”
付静摇摇头,说:“再给你猜一次。”
小伙子说:“二十三岁。”
付静觉得这个人实在有点傻,哪有猜年龄这样一岁一岁猜的?“你再猜一次,往大里面猜!”她说。
“我不猜了,猜不出的,”他说。
“我四十岁了,笨蛋!”她说。
小伙子认真打量了她一通,说:“不会的,你没有那么老。”
付静说:“我没有那么老,也不会是二十三岁呀!”
她突然想,他看上去老实,其实是有点狡猾的。她再怎么样,也不会看上去只有二十三四岁呀!他似乎很会讨女人欢心呢,看上去六七十岁的老太婆,他会不会也说她们只有二十多岁?不过,她还是感到很开心。
他们天天在一起做生意,彼此间交谈也越来越多了。慢慢付静了解到,小伙子是南通人,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相继去世了,他是由他阿姨带大的。他的阿姨是一名教师,从小对他要求很严格,要他好好读书,回家后还经常辅导他功课。但是,他天生不是读书的料,高中勉强毕业,什么学校都考不取,就只好到常熟服装城来摆摊头。“我对不起我阿姨!”他这么说的时候,好像要落下眼泪来了。
付静说:“那你当初为什么不认真一点?你跟我不一样,我是不喜欢读书。我要是认真点,考上大学是没有问题的。”
小南通说:“我认真的。我比其他同学都认真。上课认真听讲,按时完成作业。回到家里,阿姨教我的时候,我也总是认真听,她要我做的背的,我也都完成的。”
付静说:“那怎么会连一个中专都考不上呢?”
小南通说:“我太笨了!”
付静想安慰他说“你不笨”,但她没说出口。因为她觉得,他实在是笨得有点出奇了。再要说他不笨,有点颠倒黑白信口雌黄。
一天傍晚,他俩收摊比较晚。市场上其他所有的摊位,都用塑料布围起来,大家都回家了。付静是最后一个收摊的。小南通过来帮她,用塑料布将摊位围起来。小南通的动作也是笨笨的,狭小的摊位内,不是碰倒了衣架,就是胳膊肘撞到了付静的下巴。
突然,他一把抱住她,把她按倒在一堆衣服上。她吓了一跳,要把他推开。“你做什么?你这个笨蛋,你想做什么?”她叫起来。
但是,她推不开他。小南通的力气,这才让付静领教到了。他脱她的裤子,动作倒一点都不笨。他把付静压着,足足折腾了半个多小时,付静感到自己要被他弄死了。
付静爬起来之后,狠狠抽了他一记耳光。她指着地上的一堆衣服,说:“你看看,衣服都被你弄脏了,还卖得出去吗?”
小南通说:“都放到我这里来卖好了。”
付静说:“你真不是人!”
小南通说:“我不是存心要强奸你,我是因为真心喜欢你。”
付静冷笑道:“真心?笑死我了!”
小南通说:“真的,我是真心喜欢你。”
付静说:“我比你大八岁,你应该叫我阿姨的,你怎么能喜欢我?”
小南通说:“爱是不应该受年龄限制的。”
付静说:“你倒蛮会讲话的,看来你不笨。”
小南通和她以前交往的三个男人不同,他健壮,有激情,每次做爱,都让她感到心满意足。而且,他看上去老实木讷,其实嘴很甜。他们做爱的时候,他总是会在她耳边说一些甜言蜜语,令她心醉。当然他是个粗人,他说出来的话,相当直接。他说他喜欢她,喜欢什么呢?他会说喜欢她的乳房,喜欢她的屁股和私处。他还说,他就喜欢操她。他说得那么直接,但充满了真诚和热情,让她听了之后感到快乐和兴奋。而在认识他之前,她是根本不知道女人还有性高潮的。他让她知道了性高潮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几乎每天做爱。她抱着这个比她小八岁的小牛犊一样的男人,满心有说不出的欢喜。
当然,她也经常会感到不安。她知道,他俩是不般配的,不光是年龄。如果要认真地论起来,他们几乎没有一点儿相配的地方。所以,她知道,自己是迟早要离开他的。付静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她从小就要强,心高得很,她怎么可能和小南通这样的男人相守终身呢?
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必须加倍地珍惜。每次和他做爱,高潮之后,她都会悲观地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吧!
每当他对她说,要永远和她在一起,天天操她,她都会说:“真的吗?”
如果小南通说:“我们明天就去登记结婚吧!”
付静总是叹一口气,说:“再等等吧。”
付静清楚自己的状态,她不可能嫁给小南通,但她确实喜欢他,需要他,心理上生理上都严重需要。她离不开他。
好几次,付静对小南通说:“我比你大八岁,我们不配的,你娶了我,别人要笑话你的,怎么娶回来一个阿姨呀!你去找一个小姑娘结婚吧!”
付静这样说,不能说是不真心。虽然有时候说着说着,她会感到心里有点酸。要是小南通真的离开她,和别的女人好了,她会很伤心。但是,她希望他娶别人,娶一个小姑娘,还是真心的。她觉得,只有那样才是正常的。如果小南通坚决要娶她,她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每当小南通表示他不要别人只要她,她就很开心,心里像灌进了蜜似的。
如果看见他和别的女人说话,并且那是很年轻的女人,付静就会觉得很难受,脸上想强挤出一丝笑来都做不到。
有一天,小南通的阿姨来了。这个把小南通从小抚养大的人,比付静想象的要苍老许多。她一定是很多白发了,虽然她的头发看上去漆黑的,但付静知道,那一定是染的。付静看得出来,她的头发黑得不自然,黑得沉闷而僵硬。看上去,就像是戴了一个假发套。
付静也跟着小南通叫她“阿姨”。阿姨却说:“不不,你不要叫我阿姨。我就这么老吗?”
那么付静应该叫她姐姐吗?
付静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小南通和他阿姨做爱的场景,会被她亲眼看到。打烊后,她因为忘记了手机,返回服装市场找,结果撞见了这一幕。小南通和他阿姨,在他的摊位里,两个人赤身裸体地大干着。那个老妖精,还不知廉耻地发出浪声。她真的是他的阿姨吗?是他的亲阿姨吗?真的是她把他从小抚养大的吗?她不等于就是他的母亲吗?这两个人,竟然也会干起这种事?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小南通十五岁的时候?还是十二岁?抑或更早?天哪!付静感到恶心极了,她差一点儿就要吐出来了。
离开常熟服装城之后,付静搞过两种传销。先是推销一种净水设备。老师讲课说了,首先要把产品销给自己身边的人,发动他们加入。付静对她的继母杨雅琴说:“我们喝的水,其实是很脏的,既有细菌,又有有害的矿物质。而这个机器,水通过它的时候,任何有害的东西都被过滤掉了。脏水进去,清洁甘甜的水出来。”
杨雅琴说:“我倒一瓶农药进去,你敢把出来的水喝掉,我就相信你说的!”
付静说:“我知道你一直想我死。”
杨雅琴说:“既然能过滤掉的,喝又有什么关系?”
付静说:“我偏要好好地活,活得比任何人都精彩。气死你!”
后来付静去做美容产品的传销。那个嫩肤霜,据说可以去掉死皮黑皮,令皮肤像婴儿一样光滑娇嫩。付静先在自己的手臂上试了,效果十分明显。接着她在屁股上连抹了两个礼拜,结果,一小块胎记似的东西,神奇地不见了。
她几乎试遍了全身。最后才到脸上。她的脸,用了几周嫩肤霜,别人几乎认不出她来了。她从一个有着细碎皱纹和黄褐斑的半老徐娘,变回了大姑娘。
她对继母杨雅琴说:“你总是不相信我的话,现在你要向我买,我也不会卖给你!”
杨雅琴说:“你的面孔,看上去就像一只肉老鼠。”
老付则问她:“你是不是整容了?”
付静说:“不关你的事!”
老付说:“韩国人才整容,你又不是韩国人!”
付静说:“我就是韩国人,怎么样?”
老付说:“我是中国人,我怎么生得出韩国人?”
付静说:“那要问你自己!”
老付说:“你也这么一把年纪了,还去整容。你以为自己变成了小姑娘,我看你倒像老妖怪。”
付静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懂自己的人就是父亲和继母了。至于继母杨雅琴,她也许并非不懂,她只是嫉恨,她从一踏进这个家门,就是付静的死对头。付静的日子过得越是惨,她就越是开心。而现在付静脱胎换骨,脸上的皱纹和黑气,以及那股无情岁月烙上去的沧桑,突然之间荡然无存,她重新容光焕发,青春逼人,杨雅琴心里不难受得要死才怪呢!
付静觉得开心。事情当然是反过来的,只有杨雅琴感到苦恼了,她付静才会开心。她越是被心里的毒蛇咬,付静越是开心。
真的就仿佛是一个转折,随着面容上奇迹的出现,付静的一切都变得好了起来。她居然和一位著名的企业家柳建波恋上了。柳建波是做电缆生意的,身家过亿。几年前死了老婆,一直未曾再娶。他是被付静身上的风尘气和她脸上的青春气息同时迷上的。柳建波认为,只有兼具风尘气和青春气的女人,才是最迷人的。她既是魔鬼又是天使,既神秘老练又稚嫩清纯。这样的女人,才是女人中的极品。对于柳建波来说,通常的良家妇女,没有风情,无味乃至于枯燥;而那些风尘女子,则放荡有余,真情难有。这么多年来,甚至在老婆病死之前,他就已经开始于茫茫红尘寻求这份爱。他见多识广,阅人无数,跟他上过床的女人,之多之杂,统计局也统计不出来。付静是上天的一件礼物,送到他面前,让他激动。他连想都来不及好好想一想,就决定要和她结婚。虽然他也知道,她其实年龄要大他好几岁,她年轻的面容,只是一种假象,仿佛千年修炼的狐精变幻而来,但他不在乎。他完全被她迷住了。他给她买名牌,从里买到外,从头买到脚。一副香奈尔的太阳镜,就要一万多。为了婚礼,他买了九克拉的钻戒,从昆明订购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将于婚礼前一日空运过来。一切都安排得豪华铺张:租加长凯迪拉克礼车,请八位歌星八位笑星两位名主持,还有越剧沪剧锡剧昆曲评弹名家若干。届时,如果电视台愿意直播这场婚礼,收视率一定会上升30个百分点。
可是,付静却在婚礼前几天病倒了。子宫癌晚期,这个结果,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付静一直都是那么要强,但是,她强不过命运。
她一病不起。但婚礼却照常进行。柳建波的秘书向付静转达了柳总的意思:“排场已经搞得这么大了,上千份请柬也都早已发出去了,这个婚礼再怎么样也得搞。”只不过,新娘不是付静,而是另一个女人。秘书对付静说:“这好比运动会上第一名因故被取消了冠军头衔,那么第二名就自然升为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