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刚进入埋伏点,便听到加力镇方向传出了激烈的炮火声。黎青知道,这是四、六纵队在对海安出来接应的一个旅发起了攻击。
李世怀跑过来挨着殷绍礼一屁股坐下,手里夹着一支香烟,猛吸了两口,便笑着对殷绍礼说:“这股国民党军真是草包,三个旅守海安还担心守不住,还要泰州派队伍来增援。增援的队伍来了,却不敢进城,反而要求海安出兵来接应。结果只能是增援的和接应的都被我们一举歼灭。这就叫做扁担没扎两头打塌。”殷绍礼望着李世怀和黎青,点了点头说:“这就是粟裕司令员指挥上高明的地方,他上次退出海安便取得了战场上的主动权。”
三个人正谈着,侦察员来报告:“一营的部队快过完了,下面就轮到团部过了,三营已经找到了几条船,可以自己过了。”
李世怀把烟头摔得老远,一拍大腿站起来叫到:“好哇,快。”
天色麻丝亮,全团就进入了伏击阵地,加力镇方面的枪声响得更激烈了。五旅三个团在分界镇撒下了一张大网,等待着从泰州来增援海安的敌人。
从泰州来增援的敌人,稀里糊涂地自己送进了华东野战军部队的嘴里。
日落黄昏,在分界镇野地里传出了苏中六战六捷的大喜讯。
加力镇战斗结束后,苏中国民党军只占领了海安的一座孤城。粟裕下命令,让四、六纵队和五旅把海安城包围起来,把城里的敌人全部歼灭。
黎青参加了三营对海安城的进攻。上级命令他们从海安城的西南角去进攻。这里地势开阔平坦,海安城墙下有一条很宽的河,敌人的防御工事却修得很坚固。
粟裕命令所有进攻海安的部队不要匆忙地发起进攻,要充分准备好了再下手。三营和兄弟部队首先就是花大力气,在城外修好火力点和交通壕。他们用麻袋装满沙土,在城外的河沟上堆起一座又一座坚固的堡垒,以机枪火力去封锁敌人的枪眼,在河堤上挖出交通壕,让部队在地平线下隐蔽活动。
这天,他们正忙着准备攻城,忽然接到团部的命令:赶快撤退下来,注意隐蔽目标,避免伤亡。黎青一头雾水,跑到团指挥所问:“出了什么事?”李世怀正在电话机前忙着指挥部队,殷绍礼一脸苍白,鼓起一对大眼,轻叹了一声:“国民党两个军从徐州出来,直奔淮阴城,部队只好放弃海安,去救淮阴。派来接我们去淮阴的小火轮快到齐了,我带三营坐小火轮先走。”黎青一瞪眼说:“我跟你一道。”殷绍礼说:“你忙了一下午,饭都没吃,还是跟二梯队走吧。”黎青说:“不,我想跟你一起,看你怎么指挥。”殷绍礼的脸上浮出一个微笑,压低嗓门说:“那也好。”两个人带着几个参谋、干事、警卫员和通信员,跨出指挥所,追上三营的部队,奔运河的码头走去。
古运河里一队队小火轮在码头上停泊下来。三营战士一个挨一个,急急忙忙地登上了小火轮。小火轮的烟筒正冒着黑烟,黑烟在水面上飘荡,发动机发出一阵轰隆轰隆的响声。一登上小火轮,黎青就对殷绍礼说:“我到前面去找指导员,把这次行军目的向部队进行思想动员。”殷绍礼喘了口气:“就应该这样,不过我既然来了,这话还是由我去说吧。”
黎青随殷绍礼走进小火轮的大舱里,他招呼满舱的人:“大家静一静,请政委把这次急忙撤退,让大伙坐上小火轮向北方急进的缘故来讲清楚。”殷绍礼挺起病怏怏的身子,咳了两声,说:“我们在苏中取得了七战七捷的大胜利,敌人在苏中的指挥官向蒋介石告急,要求尽快增兵来守海安。蒋介石把李默庵的求救电报转给徐州剿总司令员薛岳,让他想办法。这个狡猾的薛岳,不派兵到苏州来,却从徐州派出两个军,沿运河两岸齐头并进,直取淮阴。大家知道淮阴城是我们的首脑机关所在地,中共中央华中局和华中军区司令部都在淮阴城里。我们在淮阴城外没有多的兵力,只有一个皮定均旅,这个旅还是刚从中原地区突围出来的,经过千里行军,在敌人占领地区进行了千百次反包围、反分割和反追击的战斗,才从敌人的包围圈突围出来。战士们都十分疲劳,消耗也十分大,理应进行充分休整。无奈,华中军区机关手里没有兵,便只好用这个旅来抵挡。”
“薛岳这一手果然很厉害,兵法上叫做乘虚捣穴。所以从徐州地区出来,没有遇到大的抵抗,进展十分顺利,十分迅速。我们这个皮定均旅虽然势单力薄,但还是非常勇敢地与敌人作战,拖延了敌人前进的速度,真是了不起啊!上级命令我们这个团所有部队到淮阴作战。你们这个营是我们团的前卫,我们早一小时赶到淮阴参加战斗,就是好的,也是非常重要的。这次你们围攻海安城三天三夜,已经很疲劳了,但是在这样非常严峻、极端紧张的形势下,我相信你们每个人都会振奋起革命精神。你们三营在前一段战争中表现非常勇敢,现在上级首长要求我们到淮阴去救急。我们要发扬救兵如救火的精神,赶到淮阴城去把敌人的进攻打垮。”
殷绍礼的话句句都讲在大伙心上,大家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心里有疑问的也都被殷绍礼提出来了。所以,殷绍礼的话像一团火,燃烧起了大伙战斗的心。老政委带着病怏怏的身子指挥大伙到前线去作战,这本身就令人感动,令人激奋。船舱里响起了战士们的呼喊:“不怕疲劳,不怕牺牲,发扬艰苦奋斗、连续作战的精神,打垮敌人。”
殷绍礼走遍了每个船舱,他的话打动了每个战士的心。
小火轮在运河里飞快前进,运河上飞荡着战士们山一样的呼喊。黎青被殷绍礼这种苦战到底的精神感动了,感觉眼睛发酸。他偷偷地擦掉了眼泪。
走到半夜,小火轮在运河边的一个码头边停了下来。轮机兵迅速地往火轮上加煤。殷绍礼交代三营营长谢家友说:“趁加煤的工夫,让部队赶快造饭,让部队上岸来休息一会儿。”
黎青参加革命以来,行军的事经得多了,但是,他只知道跟着大队跑路,却不知道在紧急行动中,还要组织部队休息、睡觉、吃饭。这些看似琐碎的事情,却是十分重要的,这是他从细心观察中体会得来的。
第二天上午,三营赶到了淮阴城大运河的码头。运河上已经架起了浮桥,小火轮就停在浮桥附近。两个参谋跑到火轮旁边直问:“谁是带队的?”殷绍礼和黎青,还有谢家友一起走出来,殷绍礼说:“我们就是带队的,我是十五团政委殷绍礼,带领三营刚赶到。”参谋向殷绍礼毕恭毕敬地敬了个礼说:“快,谭震林政委正在指挥所等你。”
谭震林是华中军区华中野战军的副政治委员,在这战事的紧急关头,他跑到江边渡口来指挥部队。殷绍礼、黎青和谢家友,在参谋引导下走进了谭震林的指挥所。
谭震林在一间不大的杂货铺里,靠着烛光在看电报。一听到殷绍礼向他报告,便抬起头来,摘掉眼镜,额角上露出两道很深很长像蠕动的大蚯蚓似的皱纹。望着殷绍礼,他笑着走过来:“老殷啊!你来了,太好了,都快把我急死了。”殷绍礼向他报告:“全旅部队三个团今天晚饭前后也会赶到淮阴,我带着三营最先赶到这里。”殷绍礼把谢家友向谭震林作了介绍,说:“这是三营营长谢家友。全营三百八十多人都到了。”谭震林问:“你的迫击炮来了没有?”殷绍礼回答:“我们团的四门迫击炮都跟我一起来了。”谭震林哈哈大笑:“好,好,好。”
谭震林指着谢家友说:“你赶快带三营去西门外,听皮定均旅长指挥。你一到前方,找块地方,把迫击炮架好,朝敌人开炮。”
谭震林的话把三个人都听蒙了,怎么看不到敌人就开炮呢?谭震林缓了口气,笑着说:“这是向敌人报到,让敌人知道我们的主力部队已经来了,他们的狂劲就会减一些,现在对于我们来说,能缓一口气都是好的。”
谢家友说了一声:“明白了,请首长放心,我这就去。”
说完谢家友便退出小杂货铺,带着三营和四门迫击炮,踏着浮桥向西门外跑去。
这时谭震林眼珠一转,望着黎青说:“你怎么也来了?”殷绍礼忙说:“我忘了介绍,他现在是我们团政治处主任,今年春天才由旅部宣教科调回团里来的。”谭震林说:“这很好,知识分子要学会打仗,光会耍笔杆子还不行,还要学会拿枪杆子,你好好跟你们的政委学,他有经验。”黎青忙说:“正是这个意思。”谭震林说:“好,现在正是战争时期,我们要学会打仗,枪杆子、笔杆子都要会。”
这次战争爆发前,谭震林是二师的政治委员,他常年同前方部队一起行动,多次住在五旅旅部,所以他不但认识殷绍礼这些团的主要干部,连黎青这样的科长,他也熟识。因为黎青找他审查、批改过文件,谈过话,汇报过部队情况,接触一多,自然也就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