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外界的那道大门更神奇。“110”曾经送来一个有暴力倾向的患者,警察们好不容易夺了他的刀,他又赖在警车上死活不肯下来。最后,是几个警察和家属连拉带拽地把他“搬”到了精神科病房的大门前。见我一个人去开门,警察都非常担心,在门外给我亮出了他们手上新鲜的瘀青。
“没事。”我叫患者的名字,“拿着你的东西上楼吧。”那个患者拎着包,自己上楼去了。他轻车熟路,好像刚才激烈的挣扎压根就没发生过。警察们都惊呆了,问我给他吃了什么药,是不是给他过电了:“怎么这么老实?”
“他进门了,认命了,就不会闹了。”我说。
二
我们发现,经过治疗,再闹的精神病患者最多两周就能恢复平静。但他们与他人的日常相处却是个难题——女患者之间关系更复杂。有两个同住的女患者彼此不对付,被害妄想都被激发出来了。一个人非说室友往她水杯里吐口水、下毒。于是每天外出活动她就像搬家,背个大旅行包,拎个行李箱,要把所有的行李都带上。我们赶紧把她俩分开,这个症状就没有了。
所以在病房的分配问题上,医生护士得对患者的病情、性格进行一番彻底的考量。
思琪的房间有四张床,只住着她和妈妈,还空着两张。我们考虑到思琪太安静了,就决定把梁桂春安排进去。
梁桂春40多岁,是个躁狂症患者。听主任说,她这次住院是因为和同事起了冲突,把领导给打了。不过在精神科病房,没人刺激她,她也不会有攻击性。梁桂春非常热情,嗓门很大,我常常还没进病房,就听到了她的声音:“陈大夫,你是不是胖了?”梁桂春一点也不见外,还没等我回答又接着“补刀”:“哈哈哈哈,你看我多不会说话。我这个人就是有什么说什么……”
梁桂春离过婚,有钟情妄想症,总觉得别人喜欢自己。几年前她说家附近水果店的小伙子喜欢自己,就天天去找那个小伙子。小伙子说自己已经结婚了,她就骂人家:“为什么结婚了还要勾引我?我每次来你都对我笑,不是勾引是什么?”她不依不饶,最后逼得小伙子没办法,辞职了。她又跑到水果店里闹,说老板拆散了他们这对鸳鸯,还砸了店里的东西。因此,梁桂春第一次住进了精神科。
躁狂症和精神分裂症不一样,在病情发作的间歇期,患者几乎没症状,还有很好的社会功能。认识梁桂春的人大都认为她是个非常热情、非常善良的人。但他们不知道,这可能是一种病态。
梁桂春一旦发病,就觉得自己能拯救世界。她像购物狂一样,买很多东西,不是自己用,而是全捐给福利院的孤儿。她前前后后给福利院的孩子们花了五六十万,甚至把父母留给她的房产也抵押了。有一次因为买的东西太多,她欠了十几万的信用卡卡债,最后是家人东拼西凑帮她还上的。
她父母年纪大了,唯一的姐姐也彻底失去耐心,不再管她了。
正常的时候,梁桂春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三
精神科安排床位有个原则,会尽量“动静”结合,是因为共同症状在一个屋容易让情况加剧。所以把梁桂春和思琪安排在一个屋,有偶然性,但也是符合原则的。就像她们的相遇和奇迹的发生,是意料之外,也是一场必然。
那天,梁桂春一进屋就看见坐在床上的思琪,她径直走过去,一把抱住思琪,说:“以后我就和你住了。我叫梁桂春,你就叫我姨吧!”思琪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坏了,她又不说话,只能浑身僵硬地被梁桂春箍在怀里。思琪看着我,眼里满是慌张。我赶紧过去把梁桂春拉开。梁桂春一松手,思琪就跑到我的身边来。梁桂春倒也不介意,她开始四处跟熟人打招呼。她每次来都这样,跟人有说不完的话——这也是躁狂的症状之一。
还没下班,我就听到思琪的病房里传来搬桌子、挪椅子,叮叮唯唯的声音。我过去一看,梁桂春竟然把她睡的那张病床翻了个底朝天,正在用消毒水擦床板。我赶紧过去阻止,她求我:“让我擦完这张床,剩下的我明天再擦。”躁狂症患者刚入院,确实得经历这样一个“使劲折腾”的阶段。我只好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