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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在K庄

时间:2024-04-20    来源:馨文居    作者:夜 阑  阅读:

  一天晚上,喝完酒,我想带他找个捏脚的地方。我们打了一辆滴滴。路上,司机问我是干嘛的,我说是搞行为艺术的。司机不懂,我就换了种说法,搞综合表演的,司机还是不懂。下车时,我一边付钱一边说,就是做那种像精神病人做的事情。司机这才恍然大悟,哦,我在电视上见过。

  我们爬在墙上画画,经常有村民过来围观。遇到有人看不懂,倪先忧就说,人家外国的艺术,越是看不懂就越是高级,等你都看明白了,就不值钱了。那人就问,那和你的神像画比,能卖多少钱?倪先忧朝空中想了想说,那不好比,我的画卖不了大钱,但能招财进宝,保佑你平平安安。那人咂嘴点头地走了。遇到有人说不好看,倪先忧就很生气地和那人辩。后来,我问他怎么理解村民的看法。他说,这些东西属于阳春白雪,他们这些土锤不懂。不过,你要让他说真心话,他是真不懂,真看不下来。我问,那卖给他呢?他说,那他真不要。我问他对这两幅画怎么看,倪先忧说也不反感,就是觉得用处不大。

  画完索尔·勒维特的钻石和线条,倪先忧问我结束了没有,结束了他要赶回去画他的西王母了。我说,别急,安迪·沃霍尔的梦露还在等着我们呢。

  梦露的三幅复制头像并排出现在村子主干道的围墙上后,村民们对钻石和线条的兴趣很快发生了转移。他们站在梦露的眼皮子底下,像照镜子那样,摇头晃脑,指手画脚的。跑运输的说,呦,这玛丽莲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有的说,你瞅这个外国女人的大嘴,比香肠还肥,比咱香草的还性感。话吹到宋香草耳朵里了,她说,去他娘的!有的说,把一个女人放在村口展览,有伤风化,让外面人还以为这里是洗头房呢。另一个说,你懂个锤子!人家是好莱坞的大明星,肯尼迪的大情人!宋香草说,让肯尼迪的情人上姐屋里来吧。

  没多久,梦露的头像印刷品从村口一路挂到了尹秀才的卧室、王传德的小卖部和牛红旗的旋板厂。宋香草有一次送我回家。我问她感觉怎么样?她说,白天还好,夜里醒来,看见中间那张血糊糊的脸,瘆得慌。不看还不行,还越想看。我说那你为什么不揭下来呢?她说,你那不是一套吗?拆开来就不齐整了。我告诉她这是美国的波普艺术,是沃霍尔最牛逼的作品。她哦了一下,没再多说,好像一碰艺术,就伤到她了。过了一会儿,她放了一段民乐,抽着烟,开始说起她年轻时的诗歌梦、工作、倒霉的婚姻。女歌手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种跑调的悲伤。

  我看到远处的山丘,土路就消失在那些山下,周围像石头一样黑下来。但还是能看到路边的杂草和堆积如山的垃圾。我想,这是我的出生地,我曾经那么想逃离,现在却重新回来了。这里面寄托着我的未来,或许不是未来,而是我忍受心中痛苦的能力。

  那天夜里,我梦见一个老和尚。我问他,我现在走的这条道,能带我上卡塞尔文献展吗?他说,这要看缘分,也要靠你的本事。我说,你看到了吗,这么多年,我一直很矛盾,想赚钱,又想坚持理想,我该怎么办呢?他说,丢掉这些想法,你只要做下去,就会有好的结果。我又问,我该不该要个小孩?我担心我养不起呀。他说,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动物都不可能养不起它们的孩子。说完,他走过来摸了一下我的头,我感觉头顶忽的一热,醒了,我把枕头哭湿了。

  起床后,我听到院子里二姐在说话:他们说弟弟在外面混不下去,才跑回来挣村子里的钱来了。我母亲唉了一声。我父亲吐了口痰,骂了句什么。

  春天来后,图书馆项目做了起来。周末,宋香草就带着她儿子来这里看书、写作业。不久,她儿子的同学也来了,还带来其他孩子。我给他们放片子。给他们看我做的录像:男男女女,十个人,排成一排,齐齐对着摄像机祷告。祷告的画面同时在十个电视机里播放。电视机竖一排,横一排,组成十字架形状。他们看得兴奋,有个女孩指着电脑叫:啊!我奶奶就是这样祷告的。她天天对着耶稣头像说,主啊,保佑我们家明年添个大胖小子吧。我说,我才不稀罕有个弟弟呢!

  图书馆的作用起来后,我和宋香草把丹尼尔·布伦的黑白条纹画刷在图书馆门前的木栅栏上。宋香草又提出在门口开一块地,种玉米,我没意见。太阳一出来,村民们就跑过来坐在图书馆门前,晒太阳,拉呱。走过路过的人,偶尔有人背着手进来,跟逛商店一样,东瞅瞅,西望望,过后就加入到拉呱的队伍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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