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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在K庄

时间:2024-04-20    来源:馨文居    作者:夜 阑  阅读:

  有那么一阵,我想起一件事。好多年前,我放学回家,听到邻居家传来哭声。我问二姐,谁哭得这么伤心呀?她说,是王传德,都嚎了一天了。我问为什么?她说王传德的梦破了。他父亲要把家里仅有的一点儿钱给他哥哥娶老婆,这样他就没法复读了。后来,王传德就睡下了,一睡就是几个星期。再后来,一遇到什么事,他就睡倒。时间一久,大家对他的卧床都习以为常了。

  王传德是个驼背(我记得他以前不驼呀),伏在柜台上,脑袋的姿势很古怪。脸上有几道划痕(或许是皱纹),这更增添了他的老态。还有一分钟就要发射了,他说。幸亏你叫住我,我说。你猜会不会成功?他盯着我的脸问。我给他举了美国的成功例子,话音刚落,火箭就上天了。这真是激动人心的时刻!他一激动,柜台挨了一巴掌,随即他的眼睛就亮了。我点点头。他告诉我聂海胜出征前,把头发染黑了,显得神气得很。我说你怎么连这个都晓得?他腼腆地笑了,说看电视看的。

  过了一会儿,我把刚冒出的想法说给他听。他先使劲摇头,后来说愿意试试。

  隔了几天,王传德的小卖部变得热闹非凡。乌雷和阿布拉莫维奇的行为表演录像在电视里循环播放。每到夜晚,村民们就坐在那里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讲段子的讲段子。从窗口望出去,“嘻哈”灯影绰绰,把那片豆角地照成了魔幻城堡。

  我要了瓶青岛啤酒,找个角落坐下。不多久,进来几个中年妇女,见里面乌烟瘴气,还放裸体表演节目,脸一红就跑了。又过了一阵,宋香草来了,穿着一条红裙子,挨着我大大咧咧一坐,和我一起看录像。

  王传德驼着背,拎着两只空杯子走过来。

  宋香草问,他们在干嘛?

  他们是一对情人,在长城上分手。

  为什么呀?她盯住电视机问。

  我说,他们在艺术上想法不一样,不能再在一起了。宋香草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灯光在她脸上投下的阴影,让我想起好久前看过的一幅炭笔画的手稿。

  有人在发牌,在笑,在喝酒,讲故事,很下流的故事。有人叫,再来一箱冰啤!叫的人是牛红旗,对面坐着的几个,是他旋板厂雇的工人,也有外村来的几张陌生脸,嘴里一人叼着一根香烟。牛红旗扭过头时,目光放肆地在宋香草身上扫过来扫过去。我注意到,他衬衫领口都快敞到肚脐眼了,戴着一条狗都不肯戴的大金链子。

  电视上,阿布拉莫维奇用低沉的声音讲述她和乌雷的故事。她登上二郎山后,向空中挥舞红旗。乌雷举着一面白旗,走上长城,与阿布拉莫维奇会合了。他们相拥而泣,彼此对视,身后是悲风中的长城,仿佛一条银河,百转千回了十万八千里。

  宋香草喝酒,不小心给呛到了,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有人大声问,咋不放那个脱得光溜溜的录像了?他们笑得很猥琐,快速发牌,骂脏话,讲荤段子。桌上堆着一大堆钱,他们在扎金花。牛红旗又赢了,他又回头朝我们这边看,样子像一只蜥蜴,盯紧目标,只有喉咙在一上一下地鼓动。他们的说话声很大,明显兴奋了。过了一阵儿,他们把头转向电视画面时,突然都不说话了。

  电视里,乌雷拉着弓弦,将有毒的箭对准握弓的阿布拉莫维奇的心脏。他们的心跳声被麦克风放大了好几倍,仿佛两颗定时炸弹。那一刻,所有的人都一动不动,只有烟在空中飘。这种紧张大概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就见宋香草腾地站起来,招呼也不打地走了。门帘掀起又落下,带起一股热尘。过了几分钟,我站起身,把杯子放在柜台上,付过钱,走了出去。

  他们在身后继续叫牌,喝酒,吵吵嚷嚷。

  白色皮卡停在一棵乌桕树下。

  宋香草坐在副驾驶上,眼睛红红的。我问她怎么了?她语气低沉地说,你开车,我们走!

  好大一会儿工夫,她一言不发,只管盯着前方,好像有什么东西把她的眼睛和嘴巴给系在一起了。又过了一阵,她把音乐打开,把车窗摇落。把烟抽起来的时候,我问她我们这是去哪里?她指了指前方,说,带你去个特别的地方。

  出了县城,公路变宽了,一路上不断有汽车和跑长途的运输卡车呼啸而过。透过后视镜,我看到她眼睛里一种富有野性的东西,就在对面灯光射过来时,让我哆嗦了一下。也可能是酒精,让我摇晃了,也可能是她的红裙子,让我躁动了。

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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