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上学指标就这么用一锅羊肉轻而易举地换到了,无疑我是班里最小最矮的。最小最矮的我却怀抱着豪气冲天的梦想。我和妹妹自然被无情地分开了。妹妹一下形单影只起来,一个人一旦有了孤独的感觉就长大了,我明显觉得妹妹变了。
妹妹问:“你学到武术了吗?”我说:“嘘——”
我天天等,天天盼,半年后我彻底失望,学校不可能教武术。
就在我的热情快要熄火时,我的教练腾云驾雾地来了。他是我叔,三奶奶的小儿子,刚刚从前线退伍回来,一个身穿绿军装、头戴红色五角星军帽的人。他拍着胸脯对我说,包在他身上。叔说话的时候眼睛跟五角星一样透出神圣不可侵犯的庄严来,我信。我感觉我的全身都严整起来,骨头是骨头,肉是肉,没一个地方松弛。嘿,我有了这么个激动人心的计划,夜里做梦都把奶奶蹬醒了。好不容易盼到了有月亮的晚上,奶奶、妈妈及妹妹早早睡觉了,我奇怪她们怎么就不对我隆重的拜师学艺表示兴趣,我都跟她们做了好多天的广告了。不过,不感兴趣也罢,少了她们的围观我练的时候可以放开手脚。月光下,叔终于给我流畅地表演了一套少年功夫拳,只见他眼观六路,宁神静气,出手如闪电,收功如霹雳,非常带劲儿。我想我只要有这身武艺就能行侠天涯了。我学着叔,屏住气,孔武有力地跟着他一招一式地学,我们练得非常投入。叔被我的认真打动了,一连表扬了我好几遍。我大汗淋漓地用手劈了几次墙,皮开肉绽了也没停下。叔说我已经具备女侠的风范了。
后来我记不得是什么原因我没学下去,大概是叔叔的女朋友找上门来了,他要陪女朋友练嘴皮,哪会再陪我练武术。反正我学武的前后半年时间里,走路坚持如风,而且手臂夹紧,生怕手伸出去就误伤了好人。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我走路还很不淑女。
五
奶奶的故事里最激发我想象力的是那些恐怖的鬼故事。奶奶爱讲鬼故事,可她又容易被自己讲的鬼故事吓住,她讲到关键处往往要自己先尖叫起来,可她即使吓得尖叫也坚持讲完故事。于是在漫长的夜里,奶奶在梦魇中常发出惊恐万状的凄厉惨叫,那惨叫声直入云霄,全家都会被奶奶惊醒。我知道奶奶一定又被她故事里的鬼吓住了,用脚蹬醒她,完了大家接着睡。
不知不觉间,奶奶故事里弥漫着的那些令人窒息的神神怪怪的感觉开始纠缠我,我再也不敢一个人待在空落落的后厢房了;独自走夜路时背后就会感觉有个鬼在跟踪;一到晚上连窗户都不敢看,总觉得玻璃上有张双面魔鬼的脸。这些感觉让我惊惶又让我着迷,因为它让日子不再平淡无奇,相反,精彩异常。
我的种种神秘感觉最后集中到奶奶的一只青布包裹上。那是一只由簇新的巨幅青布包裹而成的包包,它的神秘就在于奶奶对它不同寻常的珍藏。奶奶一直像藏稀世珍宝一样收藏着它,从不肯当众把它打开。唯有一次我偷偷看见奶奶背着人神情异样地打开了它,迅即又将它包好藏起来。记得奶奶双手抱着青布包包,小心翼翼地爬上高高的圆凳,将它搁在橱柜的最上层,俨然不许任何人靠近。
我耐不住好奇,当面询问奶奶,奶奶却蛮不讲理,武断地说:“不要你管。”
说话间还朝我举起蒲扇样的大手,意思说我再问她就会生气打人。奶奶的神情举止无疑刺激了我对那只青布包包的兴趣,我被它撩拨得寝食不安,没事儿就绕着奶奶的橱柜转悠。奶奶出了门,就伺机急忙打开橱柜,远远地盯着它出神。
那包包里到底是什么?奶奶藏这个包包干什么?
我学着奶奶,把高高的圆凳搬过来,爬上去伸长了手却够不着,就在圆凳上再加只板凳。这次我踮起脚刚好够着。
我轻轻地拉那青布包包,没想到哗啦一下里面掉出一双华丽精致的大红缎面绣花鞋,鞋跟由一根白线连着,是一双没上过脚的新鞋。再拉又滚出一双相似的紫红缎面绣花鞋。两双鞋都是手工精心缝制,特别是鞋头刺绣的花朵和绿叶,清秀、风流、别有情致。我忍不住将它套到脚上试试,可惜太小,只能套在脚尖儿上,毫无疑问这是奶奶的绣花鞋,可奶奶从没穿过这么精致的鞋,她的鞋不是黑布面的就是青布面的,没见过这种彩色绸缎面的。这一定是奶奶做新娘穿的,可看看不对,这鞋是全新的。我正沉浸在对绣花鞋种种丰富的幻想中,突然听见身后“呀”一声急促生气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