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样的话在当今那些新新人类口里不是很流行吗?可是,半个多世纪前,张爱玲就用上了,可见她文字的穿透力是如何了得。
恋爱中的人常常丧失自己,张爱玲却很清醒。她明白,有人虽遇见怎样的好东西亦滴水不入,有人却像丝绵蘸着了腮脂,即刻渗开得一塌糊涂。张爱玲的错误在于,她知道爱得糊涂,却还一往情深地将一场糊涂弄得更大。
结婚后,张爱玲喜欢在房门外悄悄窥视胡兰成,她写道:“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淋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再看她与胡兰成的打闹:她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写着不胜之喜,用手指抚他的眉毛,说:“你的眉毛。”抚到眼睛,说:“你的眼睛。”抚到嘴上,说:“你的嘴。你的嘴角这里的涡我喜欢。”她突然叫他“兰成”,令胡兰成竟不知道如何答应。因为胡兰成总不当面叫她名字,与人说是张爱玲,而今她要胡兰成叫“爱玲”,胡兰成十分无奈,只得叫一声:“爱玲。”话一出口,他登时很狼狈,她也听了诧异,道:“啊?”所谓对人如对花,虽日日相见,亦竟是新相知,何花娇欲语,你不禁想要叫她,但若当真叫了出来,又怕要惊动三世十方。
他们相爱源于相知,他们相知却无力相守。这就注定了他们的最终分离。
此前,他们在闲聊时也讲到有朝一日,夫妻要大限来时各自飞,胡兰成说:“我必定逃得过,惟头两年里要改姓换名,将来与你虽隔了银河亦必定我得见。”
张爱玲回答道:“那时你变姓名,可叫张牵,又或叫张招,天涯地角有我在牵你招你。”
这样的情,这样的意,谁听了不动容?谁读了不动心?
胡兰成当然懂得张爱玲,他有过这番评价:“张爱玲是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看她的文章,只觉她什么都晓得,其实她却世事经历得很少,但是这个时代的一切自会来与她有交涉,好像‘花来衫里,影落池中’。”
可惜,胡兰成懂得却不珍惜,不仅如此,他还大大地负了她。
众所周知,结婚,不仅仅意味着精神上的相会,更要有肉体上的交欢。否则,爱只是一个符号,情也只是一片荒芜。这样的爱又怎能生根,又怎能开花结果?
胡兰成没有承担起一个男人应有的责任。他是这样狡辩的:“我们虽结了婚,亦仍像是没有结过婚。我不肯使她的生活有一点因我之故而改变。两人怎样亦不像夫妻的样子,却依然一个是金童,一个是玉女。”
这个“伪男人”真是害人精啊。
如果说,胡兰成是人妖,没有男人功能,倒也罢了。事实上,他跟张爱玲结婚没多久就一箭去了温州,并且很快与一个叫秀美的女人缠在一起。张爱玲获悉后,去看胡兰成,胡兰成还不高兴,认为坏了他的好事。
起初,张爱玲并不怀疑胡兰成与秀美有什么关系。但是,有一天清晨,在旅馆里,胡兰成倚在床上与张爱玲说话,隐隐腹痛,却强忍着。过了一会儿,秀美来了,胡兰成一见她就诉说身上不舒服。秀美也连忙问痛得如何,并说等一会儿泡杯午时茶吃就会好的。张爱玲当下很惆怅,心里顿时明白,秀美与胡兰成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
尽管如此,张爱玲表现出足够的忍耐,她宽宏大量地赞扬秀美具有“汉民族最为本色的美”。在胡兰成的要求下,张爱玲还替秀美作画,但画了一会儿,忽然停笔不画了。原来,张爱玲画着画着,只觉得秀美的眉眼神情,她的嘴,越来越像胡兰成,心里好一阵悸动,一阵难受。而胡兰成居然还责备张爱玲怎么不画了,真是痛心也哉!
张爱玲生不逢时,爱不逢时。
胡兰成既要秀美,又要一个叫“小周”的情人,同时又不许张爱玲离去。为了一种屈辱的自尊,张爱玲要他在她与情人之间作出选择,胡兰成竟然说:“我待你,天上地上,无有得比较,若选择,不但于你是委屈,亦对不起小周。”
张爱玲的泪猛地流了出来。她坚持着,要胡兰成立即作出选择,并且第一次责问胡兰成:“你与我结婚时,婚帖上写‘现世安稳’,你不给我安稳?”
多么低微的申白,多么简单的要求。这质问,是一种撕裂,更是一种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