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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三月春日的甜点和诗

时间:2024-03-03    来源:馨文居    作者:佚名  阅读:

  窗外飘着如丝的细雨,昏黄的路灯打在水雾上,如同梦境。

  而后时隔一年,她终于又等到一场雨。

  (一)

  早上七点半,贺阑准时收到了催他起床的来电。

  前夜忘记将窗帘合拢,晨光散落在眼皮上,和着枕边一阵一阵的手机震动,终于扰得贺阑一秒也坚持不下去了。他闭着眼睛捞过手机,声音沙哑,毫不掩饰地带着起床气:“叶霜落,今天可是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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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筒里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少女嗓音,雀跃得像窗外枝头落着的小喜鹊:“贺阑,贺阑!今天学校西门那家粥铺开门了,我买了你最喜欢的鸡丝玉米粥,还有灌汤包。店主叔叔说,他前两天回家探亲了,还送给我一盒他老家的特产桂花糕,特别特别香,我都给你带来了……”

  叽叽喳喳说了半天,叶霜落才后知后觉他刚刚说的话,停顿了两秒,音量骤然降低:“对、对不起!我看到粥铺开了,一时冲动,忘记今天是周末,你快睡吧,我回去啦。”

  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信息,贺阑翻身下床,走到窗边,一拉窗帘,往下眺望,果然看见一个穿白色长款羽绒服的女孩子。她一只手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只手举着手机,动作十分费力,本来向这栋楼走来,脚步却突然停住,怔在原地,模样可怜兮兮的。

  贺阑闭了闭眼睛,无奈地开口:“你过来吧……算了,你在那站好,别动,我下去接你。”

  挂了电话,他随便披了件外套,抓过钥匙,夺门而出。

  前几天淮春市下过一场雪,气温骤降了十来摄氏度,晨风带着扑面而来的寒意,抖落枝丫积雪无数。叶霜落就站在树下,她反应机敏,一个跳跃躲了过去,羽绒服的荷叶边浅浅地漾开一层涟漪。她再转身,就看见了双手按着膝盖、气喘吁吁的贺阑。

  贺大少爷先天不足,打小身体就不太好,大学宿舍条件差,便和学校申请,独居在学校附近的公寓里。而常年尾随他的小跟班叶霜落,依旧尽职尽责地负责周一到周五的叫早服务。

  此刻看见贺阑衣衫单薄,叶霜落不由分说地把他一路推进电梯里,从怀里掏出暖水袋,塞进他的手中给他暖手。电梯里还站着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奶奶,看见他们,笑得满脸慈祥。

  贺阑不认识她,只略一颔首,叶霜落却扬起大大的笑靥同她打招呼:“周奶奶早上好呀。”

  老人家最喜欢看见容貌相配的少男少女,一连串的好话往外冒,“金童玉女”叫得贺阑耳郭发热,眼看电梯到了十层,他赶紧把叶霜落拉了出来。

  他一个人住两居室,把公寓里的一间卧室打通,客厅显得更加宽敞。叶霜落不是第一次来,却仍不习惯这里的冷清。她把给他带的吃的放在茶几上,搓了搓手,试探地问:“那我走啦?”

  “一起吃,”他眉头微蹙,“我一个人吃,没胃口。”

  叶霜落一向听他的话,噔噔地跑去厨房拿出两个小瓷碗,把粥盛过来。贺阑眼尖地看见她右手小指上的冻疮,一时眉头像打了个结:“你以后不要过来了。”

  他说完,空气静了一瞬。

  他本来是想着天气太冷,她每天来往一趟难免要受冻,谁知道脱口而出变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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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阑懊悔不已,但他从不喜欢多解释,抿了抿唇,从家里的药箱翻出一盒凡士林,僵着脸递过去。

  叶霜落并未在意,笑眯眯地看着他,整个人瞧上去有点傻,说出口的话却道破了他的心意:“贺阑,你是不是很关心我啊?”

  (二)

  从初一开始,贺阑和叶霜落一连做了六年的同班同学,可直到高中前,贺阑对她都没有丝毫印象。

  他因常年受病痛折磨,性格丝毫不像十几岁的男孩子那样活泼,整天冷着一张脸,也不爱同旁人说话。第一次有人主动上前与他攀谈,是高一刚分班时,他以市中考状元的成绩升入省重点高中的实验班。

  找他说话的男生就是初中班上的学习委员。

  难得在新班级遇到老同学,颇有几分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学习委员也不介意他始终不发一言,自顾自地滔滔不绝:“听说咱们班的人,只要不跑偏,将来再差,也能过重本线,所以,全市的精英可都在这了。原来的初中班就进来了三个人,除了我俩,还有一个叶霜落,叶霜落这个人,你知道吧?是原来班上的体育委员。我跟你说啊,她这个人可神了……”

  或许是被男生(原来初中班里的学习委员)洗脑得太彻底,又或许是早就学完了高一课本的知识,贺阑破天荒地在竞选班委的时候往讲台上看了一眼,站在上面的,是个身材高挑、长得格外好看的女孩。

  她的竞选词已经念完,漂亮的杏眼顾盼神飞,嘴角挂着笑,向台下鞠了个躬:“我叫叶霜落,请大家投我一票,谢谢!”

  听到这个名字,贺阑脑海里闪过的是之前听男生说的“你别看她平时成绩一般,每逢大考就超常发挥,这个考运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最后的竞选结果,贺阑没再关心,也是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原来的学习委员官升一级当了班长,叶霜落依旧当了体育委员。这两人在十月份的运动会上联手,带着实验班突出重围,拿下高一年级组的第一名。

  学校偷懒,发了奖状却连班级的名字都没写上去,叶霜落嫌弃自己的字不够好看,找到班长,班长眼珠子一转,撺掇她去找贺阑写。

  贺阑的字,叶霜落当然见过,听说他从小就跟着名家练过,字写得潇洒、风骨尽显,然而人也像字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叶霜落犹豫了一下午,最终还是在放学时拦住了贺阑。他不喜欢和人拥挤,一贯是等到下课过十分钟才收拾东西离开。叶霜落为了不显得唐突,装模作样地抄了一会儿笔记,等人走光了,才从桌洞抽出奖状,朝他的位置挪移。

  下午五六点钟,晚风渐起,推着云层往前走,天色愈来愈暗。叶霜落把奖状放在贺阑桌上的时候,天外劈下一道闪电,她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麻烦你帮我写几个字行不行,在这里写‘高一实验班’就好啦,求求你。”

  贺阑从书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她先是觉得头皮发麻,接着才慢慢意识到对方是在辨认她是谁,她立刻自报家门:“我、我叫叶霜落。”

  她倒是不奇怪为什么他不认识自己,满脸期盼地看着他拿起笔在奖状的横线上填上字,一笔一画,简直像神仙在写字。

  叶霜落彻底拜服,化作眼冒桃心的迷妹状,可自己“粉”的这个人实在冷漠,她匆匆地低头道了谢又溜回座位。

  天已经彻底黑了,狂风呼啸着拍打窗户,大颗的雨珠一茬接一茬地打在玻璃上,可见雨势凶急。叶霜落没有带伞,转脸去看贺阑,见他望着窗外的眼神中也夹杂了一抹担忧之色,便猜到他也是同样的状况。

  贺阑从不上体育课,叶霜落知道他身体不好,又觉得是自己耽误了他离开的时间,生怕他被雨淋出问题,她身强体壮,着个凉倒没什么。

  思及此,她当即脱下外套,跟着贺阑一起下楼,在他走出教学楼的前一秒,冲上去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的身上,在他反应过来前冲他挥挥手,转身冲进了雨幕。

  那时,叶霜落还不晓得,她的跟班生涯,就是从这天之后开始的。

  (三)

  “叶霜落,你知不知道‘脸皮厚’三个字怎么写啊?”鸡丝玉米粥见了底,贺阑脸上的温度终于降下来,故作镇定道,“给你药膏就是关心你了?”

  对面的女孩子放下碗,脸上没有被奚落的羞恼,舔了舔嘴角的米粒,理所应当地答道:“我是你的朋友嘛,你不关心我,关心谁?”

  她这话其实如果真的论起来,并不怎么理直气壮。

  三年前,冒雨狂奔回家的叶霜落因为及时喝了姜茶,第二天还是生龙活虎,照惯例提前一小时到校晨跑,正好遇上贺阑以及开车送贺阑来学校的贺爸爸。

  托她的福,贺阑逃过一场感冒,过来还衣服的时候,贺爸爸对着叶霜落千恩万谢。她挠挠后脑勺,难得有些腼腆。

  避着贺阑,贺爸爸嘴里满是对他身体的担忧,听得叶霜落心情也低落起来。

  在贺爸爸问她能不能带着贺阑一起晨练时,她一拍胸脯应下了,从此,周一到周五风雨无阻,晴天晨跑,下雨天她就带着他在体育馆里踩跑步机。

  他刚开始试着运动,还没跑两步便汗流浃背,在题海里叱咤风云的神级学霸生平头一次吃瘪,心情自然不怎么愉快,连带着迁怒了叶霜落这个罪魁祸首。

  被当作敌人的叶霜落,一无所觉地和他一起坐在操场旁的路墩上,抱着膝盖,侧着脑袋看他。

  大概是因为有了“共患难”的渊源,她胆子也大了起来,和贺阑搭话:“我是在霜降那天呱呱落地的,所以叫霜落,这个名字起得很随便吧。”

  她自以为说了个笑话,可对方完全没有要笑的意思。少年面容英俊,眉头紧锁的样子让她想放根吸管上去,试试能不能夹住。好在最后他出于礼貌还是回答了:“我是灯火阑珊的阑。”

  交换过名字的由来,当然就算朋友了,起码叶霜落是这么认为的。三年以来,她和贺阑的关系越来越亲密——虽然具体体现在贺阑对她施展的毒舌功力越发高深莫测上。

  她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卡片,递给贺阑,语带兴奋道:“我们话剧社下个星期在礼堂排新剧《莴苣姑娘》,社长第一次让我出演,你一定要来看啊!”

  贺阑闻言,不由得挑了挑眉。这么久的相处,他早就知道叶霜落非常热爱演戏,披上床单在头上都能分角色扮演一出《哪吒闹海》,只是天生没有点亮演技这项天赋,明明平时表情丰富到随便一拍就是表情包,一进入演戏状态就成了面瘫脸。

  他饶有兴致地问她:“你演谁?莴苣姑娘、王子,还是女巫?”

  叶霜落忽然沉默了,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我演莴苣姑娘……被女巫剪下的头发。”

  (四)

  凡事认真对待是叶霜落的人生信条,正是凭借着这样的信念,她才能在资质平平的情况下,和贺阑考进同一所大学。旁人只觉得她考运极佳,只有她自己知道,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

  演戏也是一样,哪怕只是演一捧长发,叶霜落依然严阵以待,早早地从社里借来她的演出服。征得贺大少爷的同意后,她在每晚演出前都会去公寓里排练一番。

  贺阑是最严格的表演老师,仅仅一个被剪下来后翻滚的动作,都指导她来了好几遍,她倒在沙发上累得直喘气。

  屋子里暖气开得很足,她上身只穿了件毛衣,衣领被蹭了下来,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本来盯着她看的贺阑见状,立刻别开了眼,丢了条毛巾被在她的身上,语气冷淡道:“冻感冒了,我这可没有药。”

  她都快二十岁了,还是不知道什么叫男女大防吗。

  高中那会儿,有次他伤到了胳膊,叶霜落去医务室给他拿来药酒,按说明书抹在伤处,将药推开,一边推,一边迟疑道:“奇怪,我明明比你锻炼得多,为什么你的胳膊会比我硬?”

  说着,她又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确实软绵绵的,她眼睛里充满困惑,就差邀请他也来捏一捏了。

  贺阑耳尖红得要滴血,嘴上恶狠狠地说:“因为你笨!”

  结果,叶霜落信以为真,小脸一垮,自言自语道:“原来,练肌肉也和智商有关吗?”

  是从那时起,贺阑知道叶霜落真的只把自己当朋友,超越性别的那种朋友。

  贺阑再度严肃了面孔,对瘫在沙发上的人说:“开始练下一幕戏了。”

  有贺阑相助,再加上她的勤奋练习,话剧的彩排进行得很顺利。她还被社长点名表演,差点开心得把贺阑抱起来转三圈。

  正式演出定在了周五晚上,贺阑和叶霜落这天都没有课,怕她紧张,贺阑特地陪她轧马路。

  冬日的晴天也不见得多温暖几分,连阳光都带着清冷的色泽。路边的积水结了冰,叶霜落向来顽皮,张开双臂从上面滑过,贺阑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连赶过去扶她都来不及,吓得心脏骤停一秒。

  叶霜落却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毛绒围巾围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声音也被裹住,显得瓮声瓮气的:“我刚刚那个摔倒演得像不像?”

  这一番戏弄惹得贺阑黑了脸,把她翻折的帽子理好,一下午都没再跟她说一句话。

  小叶同学自知理亏,扯着贺阑的衣角晃了晃,低声下气地道歉:“我错了,我不该吓你,你不要不理我呀,我待会没法好好演戏了。”

  “算了,跟你这种笨蛋计较什么。”贺阑大发慈悲地松了口,大手盖在她的脑袋上,“如果演得好,结束之后带你去吃火锅。”

  在这句话的激励下,叶霜落超常发挥得比彩排时还好,贺阑坐在台下,都能听见周围有人在低声议论。

  “演头发的演员也太可爱了吧!竟然还有被风吹动的效果!”

  贺阑嘴角微扬,心中有一抹欣慰,小傻子争气了。

  话剧结束是晚上六点半,恰好是晚饭时间,贺阑绕到后台时,正好看到叶霜落在卸身上粘着的假发。

  他刚要开口叫她,才发现她身旁还站着一个寸头男生,两人在讨论什么,她伸出手比画一下,眼眸灿若星辰。

  明明知道叶霜落和自己这种孤僻的怪人不同,身边应该有很多朋友,可是亲眼看着她和别人关系亲密,贺阑还是觉得像有根刺扎在心上,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没有出声,叶霜落却察觉到他的存在,兴冲冲地跑到他的面前:“贺阑!刚刚社长说今天的表演非常成功,叫我们一起去聚餐……”

  “叶霜落。”他打断她,漠然道,“陪你闹一天,我累了。你自己去吧,我还有事。”

  像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浇熄所有的喜悦之情,叶霜落怔怔地看着他,嘴唇微启,却说不出一个字。

  (五)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叶霜落都很难猜到贺阑在想什么。她自我安慰,天才是和凡人不一样的,思维不同频率,肯定会有交流障碍。

  有时她会在锻炼结束后去问他数学题,他学过珠心算,再复杂的式子都在眨眼间得出结果,报给她。见她一脸茫然,他接过草稿纸重新给她按步骤写清楚。

  叶霜落没有告诉过贺阑,他写的那些解法其实她并不能第一时间就弄清楚,每次拿回去都要琢磨很久才能参透。可她仍然乐此不疲,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感受到,他对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然而,他原来也可以一句话就粉碎她所有自以为是的幻想。

  刚刚社长来找她时,说的是让她把男朋友也带过来,指的便是贺阑。她条件反射地要否认,话到嘴边却打了一个弯儿,她心虚地含糊着说要问他,结果一抬眼就看见这位传闻中的“男朋友”。

  她反应迟钝,还在担心他听见了自己和社长的对话,没有看见他沉下来的脸色,剩下的半句“如果你不想去,那我们还是去吃火锅”被硬生生地咽下肚子。

  见叶霜落被社团的人拉走,贺阑才慢慢地收回余光。他说的有急事,倒不是应付人的假话,Acm决赛在即,他作为F大代表队的成员之一,闲暇时间都要去参加训练。他以往没有请过假,业务能力又是队里拔尖的,这才抽出时间来看叶霜落演出。

  去机房把遗留的任务都做完,贺阑瞥了一眼手表,时针已经指过了十一点,他赶在十二点学校宵禁前出去,却怎么也没有预料到,会在公寓楼下看见叶霜落。

  她双手插在口袋里,戴着帽子,背对着他,脚尖一下一下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块,影子被路灯拉成瘦长的一条。最后一颗石块跌跌撞撞地停在他的脚边,她转过身抬头望见他,被风吹得泛红的鼻尖皱了皱,忽地眼睛一弯,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想到什么,她敛去笑容,表情变得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把捂了一晚上的牛皮纸袋子掏出来递给他:“我、我猜你没吃晚饭,正好遇到了卖青团的,这家和你以前在C中门口喜欢的那家味道差不多,你要不要尝尝?”其实她在周围考察好久了,今天才找到的这一家。

  贺阑一颗心像被温热的潮水狠狠地、用力地撞了一下。

  无论他脾气再怎么恶劣,两人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缘故冷战,先低头的那个人,永远是叶霜落。

  上一次冷战是高考结束后,他撞破了所谓的她每天跟着他的“真相”,在看见自己父亲给了她一笔钱,让她读大学也好好照料他时。

  翻江倒海而来的愤怒一时超越他平时所有情感的阈值,十八岁的他心高气傲,更何况叶霜落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跟班而已。他那时是这么想的吧?

  因而,在她下一次来催他早起晨练时,他嘲讽地对她说:“你要多少钱,我给你,别来烦我了,行吗?”

  他知道自己这句话究竟有多恶劣,叶霜落整整一个暑假都没再出现在他的面前“烦他”,他那时只觉得自己是以牙还牙,可他没想过,再次看见她,她是来家里找他父亲还钱。

  真相大白,那笔钱不是用来雇佣她照料他的,而是他父亲借给她给母亲治病的。

  叶霜落低着头从他的眼前走过,甚至不敢出现在距离他三米之内的地方,他抿着唇,无数次想叫住她,最终在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才低低地叫出一声:“叶霜落。”

  事情的转机是大学开学的第一周,贺阑十八岁生日,收到一份礼物,是一个篮球。他因身体的缘故,从来没有和同龄人在篮球场上挥洒过汗水,也一直装作对此不感兴趣。只有叶霜落曾目睹,路经球场时,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羡慕。

  有了台阶下,贺阑找到了主动给叶霜落发短信的理由,可千言万语还是浓缩成了一句恶声恶气的话:“喂,我收到你的礼物了,明天是周一,天气预报说是晴天。”后面附上公寓住址。

  好脾气的叶霜落回答他:“好的呀。”于是,第二天她准时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一如此时。

  贺阑终于向自己那颗早已叛向敌军的心投降:“……你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吗,一直在这里等,傻不傻。”

  “我听说你要准备比赛的事了,不想打扰你,反正你肯定要回来的嘛。”叶霜落语气轻松地说。

  有风拂过,枝叶沙沙摇动,月光悄声降临,给屋檐都染上一层霜白。

  贺阑无可奈何道:“宵禁过了,你跟我回去吧,沙发还能拼成一张床。”他心中并无绮思,话说得却有几分忐忑。

  “贺阑,我们是朋友,对吧?”叶霜落蓦地口吻严肃地问他。

  这一次,他没否认,嗯了一声。

  “所以,你要相信我的人品,肯定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叶、霜、落,”贺阑咬牙切齿,“大晚上说这么多话,小心闪了舌头。”

  (六)

  短短一夜,贺阑的灵魂得到了激烈的升华。

  他喜欢叶霜落,毋庸置疑,他也不想再逃避。有关感情的事,她暂时不懂,他都可以教她。他这么聪明,循循善诱、谆谆教导,总有教会她的一天。

  然而,迎难而上、知难而后勇的贺大少爷,从未想过这条路会走得如此艰难。

  情人节的时候,有女生红着脸来给他送手织围巾,他当场婉拒,偏过头去看叶霜落的反应,她果然盯着那个女生的背影若有所思。

  贺阑内心期待,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默默地企图从她脸上挖掘出一丝吃醋的表情。等女生的身影消失,她有点儿惆怅地叹了口气,对贺阑说:“我好羡慕你呀,为什么就没有人送我情人节礼物呢?”

  这个笨蛋!贺阑气得呼吸不畅,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装作漫不经心地扔给她:“看你可怜,送你了。”

  叶霜落又欢喜又忧愁,把好看的脸揉成一团也想不出送什么回礼:“要不,我以身相许……贺阑,你怎么了,喝水小心点。”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给他拍背,他咳了半天才停下来,略显急迫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哦,我说我以身相许,给你洗一个月的衣服。”

  “我有洗衣机。”他面无表情地回道,“今年不要了,你回去好好想想,明年给我送什么。”

  Acm的决赛在三月中旬,F大突出重围,杀进总决赛,虽然没能拿下总冠军,依然夺下了一枚金牌。比赛地点在东京,气温比淮春市高很多,樱花被春风催开,叶霜落在F大的官网上看见贺阑和另外两名队友在粉色樱花丛中的合照。

  他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也是最打眼的一个,英俊得像要穿透屏幕,闪着耀眼的光。

  学校批了旅行资金,贺阑却在比赛完后就直接坐飞机回来,因为叶霜落最喜欢的话剧演员的巡演的下一站就是淮春,他答应了要陪她一起看。

  他们在淮春排的剧是《暗恋桃花源》,叶霜落喜欢的那名演员饰演云之凡。年过不惑的女演员凭借精湛的演技将年轻姑娘演得惟妙惟肖,委婉的情思在眼中流转。

  唯一不在状态的观众就是连夜乘飞机回来的贺阑,他努力地睁大眼睛,可实在困倦,不一会儿就靠着椅背睡着了。叶霜落帮他把外套拉链拉上,借他一边肩膀当枕头。

  话剧结束后,主办方组织了一对一的演员交流会,必须要通过严格的选拔才能被选中。

  叶霜落过关斩将,终于获得和喜欢的女演员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一连问了贺阑好多遍:“我衣服整洁吗?发型有没有乱?”

  心眼儿缩得比针尖还小的贺阑哼了两声,非常勉强地扫她两眼:“行了,去吧。”每次来见他,他都不见她这么用心打扮过。

  叶霜落再三叮嘱:“我很快就会出来的,你要等我啊。”

  “知道了。”贺阑状似嫌弃,长睫毛盖住眼中的笑意。

  他们动静不算小,在房间里坐着的女演员透过门缝看得清清楚楚,脸上不自觉地浮出微笑,等叶霜落进来后,女演员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小姑娘,你的演技真不错。”

  (七)

  连演头发都要费尽苦心的叶霜落,怎么担得起这句话。

  她起初不解,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冒出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女演员冲她点点头,笑意和善,她咬了咬唇,不大好意思道:“您看出来了?”

  女演员看出她,其实很喜欢很喜欢贺阑了。

  对好朋友和对喜欢的人究竟有什么不同,最开始,叶霜落也很难把握这个尺度。

  她暗恋贺阑已久,好不容易在那个下雨天之后有了交集,何尝没有想过奋起直追。可她一来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二来过分热情的态度只会让贺阑离她越来越远,于是她开始假装把他只当作普通朋友,当一个尽职尽责的跟班就好。

  事实证明,这样的距离果然让贺阑放松了警惕,不再像对旁人一样,也把她拒之门外。

  但就像话剧里演的那样,只有戏中人会被假象迷惑,旁观者看得再清晰不过。

  “不打算告诉他吗?”女演员问她。

  叶霜落点点头,须臾,又摇摇头:“从他开始把我当成朋友主动关心我的那天起,我就跟自己说,除非他喜欢上我,我永远不会让他为这份友情感到为难。”

  反正,喜欢一个人,是奉献,不是占有,是清风朗月、山川河流,世间一切美好都想捧到他的面前,博他一笑就足够。

  大一下半学期课程逐渐多了起来,叶霜落除了晨练外,能和贺阑见面的机会寥寥,给他发微信,十条中有九条在哭诉高等数学好难好难:“你说发明多元函数、微积分的人是不是想让我死?”

  贺阑回复她:“那想跟你作对的人还不少。”

  叶霜落在内心小声谴责这个冷血无情的人,却在贺阑说“带着不会的题来公寓找我”的下一刻,连呼三声:“贺阑万岁!”

  所幸紧锣密鼓的考试周在六月底就结束了。

  七月初,酷暑降临,初中班的学习委员兼高中班的班长举办了一次同学聚会,招揽了几十个人去。大家在烤肉店包了场,烟熏雾缭间推杯换盏,醉倒了一大片。

  叶霜落作为班委之一,责任重大,负责把几个醉鬼挨个送上出租车,最后一个是贺阑。

  他没有喝多少,但一杯倒,店里人去屋空,他还像个乖宝宝似的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看见叶霜落走过来,他指了指玻璃上的水痕:“下雨了。”

  她望了一眼:“不是雨,是空调外机滴的水。”

  贺阑却仿若未闻:“那天也下雨了,你把衣服借给我。”

  “你还记得啊。”叶霜落眨了眨眼睛,把他扶起来,走出门,“我以为你都忘了。”

  “没有忘,”他执拗地说,“那天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话。如果早知道我后来会这么喜欢你,我肯定不会对你那么冷漠。”

  “我后悔了,叶霜落。你要怎样才能喜欢我?”

  仿佛年久失修的机器掉了最重要的零件,叶霜落的大脑不再转动,只一遍遍地回放贺阑刚刚说的话,一字一句,带着微微的颤音。

  不远处的酒店门前有人在放烟火,庆祝又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步入婚姻的殿堂。烟火映着贺阑的脸,少年不再年少,眼睛却一如昨日般明亮,银河毫不吝惜地洒了一把星子落在他的眸中。

  叶霜落看着他,良久,忽然笑了。

  “贺阑,你看,你那么聪明,但是从没有识破过我的演技。所以,我早该猜到,你也是当局者迷。”

  “我们扯平了。”知道对方醉得听不懂,但她还是越笑越开心,“从明天开始,不许说我演技烂了,‘不喜欢你’这场戏,到此为止。”

  (八)

  同他淋过的那场雨其实是从一年前开始下的。

  初三的某个晚自习,叶霜落在做中考模拟试卷,一晚上都没做出最后一道压轴题,大考迫在眉睫,她的成绩还没有起色,急得把下唇咬出伤口,血沿着嘴角流下来都毫无知觉。

  那时教室里只剩她和贺阑两个人,她过了许久才看见桌上出现一包纸巾和一张写满答案的草稿纸,而留下这些的人早已消失在走廊尽头。

  窗外飘着如丝的细雨,昏黄的路灯打在水雾上,如同梦境。

  而后时隔一年,她终于又等到一场雨。

  他忘记了她,也忘记了曾经随手给出的善意,没关系,她懂得投桃报李的道理,更懂得——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梦境 三月春日 甜点和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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