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韵比我有魄力,她说,下岗就下岗,干脆咱俩一起出去打工。她说那话的时候,曾经的“姐姐范儿”又彰显了,我挺感动的,因为她工作得好好的,下岗的只是我而已。她做事和说话一样干脆,话没说几天,我俩便把孩子留下,一起去了上海。秦韵学会计的,很快在一家建筑公司找到了工作,我沾她光,也被那家公司留下来,干些杂活儿。
渐渐地,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可能是好得过头了吧,坏事接踵而至。秦韵在工地,被从吊车上落下的安全帽砸中。经过抢救,秦韵的命救了回来,但人却瘫痪了。我陪着她在上海的医院住了大半年后,公司给了我们一笔钱,说是补偿费和遣散费。我拿着那笔钱,带着再也无法站立的秦韵回了老家,住进了县医院。在县医院没住多久,她就嚷嚷着要出院。她是做会计的,身子动不了,可脑子精明着呢,她悄悄告诉我说,总这样在医院里耗着,做吃山空,不如咱们雇个护工,回家。我听她的,通过一番观察,发现在病房里一个打扫卫生的护工年轻、健壮、干活麻利,人也随和。秦韵示意我把那护工叫到她床头,我照办了。秦韵出院的当天晚上,那护工就找上门,成了秦韵的私人护工。我很佩服秦韵,她善于和人沟通,做事效率高,我不行,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就像当年,我在皖南读书时谈了个女朋友,可回老家,大人们做主让我和秦韵订婚时,我虽然不乐意,可也没有做出抗拒。说起来我这人特不男人,女朋友从皖南找过来,我居然躲着不敢见她,我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释我订婚这件事。一天后我看见BP机上她发的留言,说乘第二天的早班车离开,希望我能去送行。第二天一早,我偷偷到车站对面的一棵梧桐树下藏着,看见她从人力三轮车上下来,在车站门口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才黯然地步入了候车厅。我一直躲在那里等她乘的那辆车出站才离开。失恋的痛苦,心痛的滋味,都曾有过,但很快也便成了过去。
路灯亮了,蚊虫朝我发出了进攻,我朝有些发痒的胳膊上一拍,一只蚊子便横尸于我肘弯的那摊“血泊”。我怕血,哪怕是蚊子吸的那一点儿,被我拍出来,我见了也发怵。我抖掉蚊子的尸体,用手背蹭掉了那摊血,起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当初,皖南的姑娘就是沿着这条又窄又破的路离开小城的;后来,我和秦韵又沿着这条路离开再归来。如今,我再一次回归,走得已不再是这条路了。小城通了高铁,这条路不再是小城通往外面世界的必经之路。这条曾经的窄道被拓宽、绿化、亮化,看起来和都市里的道路没什么不同了。可我走在这条光明的大道上,内心却无比痛楚。因为,我丢失的那段记忆正缓缓地洇过来。
那也是五月底,窗外的合欢花开了,秦韵让李丽群替她把枕头垫高,她要看合欢花。早晨,李丽群看见我对着镜子喷香水,问我干吗去,我没作声。临走前我去敲了敲乐乐的门,让她不要起太晚,那天是周末,乐乐总爱在周末睡懒觉。出门时,我听到李丽群正大着嗓门吼秦韵,至于吼什么,我急着出门,没在意听。
我的记忆就卡在了那里。
如果没有和警察的对话,我都忘了,那天,居然是我报的案。
我出去没多久,李丽群的电话打来了,她问我在哪儿,我说了声有事,就挂了。紧接着,电话又响起,我没有接,直接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快到中午时,我才看手机。手机上有几十个未接电话,还有一条彩信,是乐乐发来的,我打开一看,鞋子都没穿好就往外跑。当我腿脚发软地打开家门,我傻了。
乐乐倒在血泊里,一把西瓜刀的刀柄还插在她身上。
可能我是在晕倒之前拨打了110。因为我完全不记得了自己是如何报的警。
警察来了之后,救护车也来了,救护车只带走了我,乐乐和里屋的秦韵都已经被诊断死亡,没有抢救的意义了。我没有看秦韵最后一眼,但警察还是残忍地将发生的那一切告知了我。
直到今天,派出所的这两位警官还说,那是一桩令人难忘的血案。犯罪嫌疑人居然那么丧心病狂,不仅拿水果刀把十多岁小女孩的身上捅得像马蜂窝。更可怖的是,那双手……
什么手?我问。得到答案后,我痛苦得浑身发抖,让警察以为我是不是毒瘾犯了。也许我看上去就像一个瘾君子,身高178厘米的我,这些年,体重从未超过120斤。常年住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我的脸色苍白,神情恍惚,警察问我的很多事,我真的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