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月，赵四和张三结下的疙瘩成了岁月的堡垒，也成了张三的心病。
十年了，张三不敢去找赵四，可每天都想去找赵四。赵四就是张三心里无法手术的瘤子。
张三经高人指点，说敬礼能化解军民之间的矛盾。他就苦心练习敬礼，一练就是十年。
每天赶在上班前，张三都会净手洗漱，练习敬礼。偶尔劳累过度，睡失明了，他自责得大骂自己，还罚自己买了一只闹钟。
张三对着镜子练习敬礼，挺胸脯，并双脚，举右手，像模像样。有时对着老婆练，让老婆看姿势，纠动作。老婆一开始骂他神经病，后来越看越喜欢，夸他魁梧，挺拔，像极了大英雄。有时对着儿子练习，弄得儿子满眼敬慕，直夸老爹敬礼时像个大将军，威风凛凛的。不管谁夸，怎么夸，张三从来不笑，任凭家人笑得前仰后合，他的确没笑过。
今天一大早，张三一反常态，没去练习，而是坐在院里，抽闷烟。烟雾缭绕中，张三像极了一尊泥胎。
老婆请他起身练习，他一动不动，只一味地抽烟。张三天天练习敬礼，家人认可，已成习惯。今天，张三反常，一家人都不习惯了，老婆问原因，儿子也问。张三猛抽一口，吐尽烟雾，掐灭烟蒂。
张三直视远方，慢吐心声。赵四今天要来县城参加劳模大会，这是个好机会，我想去见他。一句话，惊掉了老婆的下巴。老婆轻声相劝，还是别去了，毕竟你欠老赵家一条人命，赵四会报父仇的。我正是对不起赵家，我才要去。说完，他起身，整理衣服。扔下一句话，此生不还孽账，难以心安。张三出门，像一头骆驼消失在沙漠里。
张三老远看见赵四，小跑追过去，边喘粗气边喊：“四弟，等一等。”他刚到赵四面前就使出练了十年的功夫。张三在赵四面前，挺拔的腰身像经风的小树，再也直不起来。赵四一看是张三，径直朝前走。张三快步上前，拦路再敬礼。赵四的脚步停了下来。
张三杵在赵四面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保持着弓腰敬礼的姿势。他像犯错的孩子，低着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赵四不搭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张三，好像要把张三的花花肠子都看穿一样。
张三弯腰敬礼，等待赵四的疾风暴雨。可赵四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停了片刻，张三抬手，扇自己两个耳光，打破了寂静。四弟，你狠狠地揍我一顿吧，二十多年了，我一天也没放下啊!
赵四咬着牙不说话。心里翻江倒海，父亲当替罪羊这件事让他隐隐作痛，可看到眼前这张布满沧桑的脸和弓成九十度的虾米腰，他喉结一动，咽下了一肚子的怨气，伸出拳头照准张三就是一拳。
赵四抓住张三的右手命令：挺胸，站直，听我口令练习敬礼。赵四真不愧是退伍老兵，教敬礼的动作很专业。他喊着口令：右臂走捷径由下而上自然抬起，大臂保持水平，右手自然平伸，中指贴近太阳穴。张三听着照口令练习，一遍，两遍……赵四不厌其烦地给他纠正动作，可在赵四面前，张三一做敬礼的动作，腰就弯下去了。无论怎样纠正，他就是直不起腰。
路旁的大树下，两个人互相对着敬礼，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投入。张三敬礼的手势和直不起的虾米腰让赵四忘记了仇恨，他笑了起来。他越笑，张三就越紧张，动作就越做不好，敬礼弯腰的动作就更滑稽。
张三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向他道歉，四弟，我真不是东西。赵四拍了一下张三的肩膀说，哥，我还有事，得赶紧走了。赵四以军人的姿态向张三敬了个礼。
张三两肩一耸，朝着赵四的背影做了一个非常规范的敬礼动作，腰挺得笔直。张三望着渐行渐远的赵四，不停地模仿赵四给自己喊口令：上身挺直，大臂保持水平，右手自然平伸，中指贴近太阳穴……
后来，张三因事到省城，巧遇赵四。张三刚要给赵四敬礼，他笔直的腰又弯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