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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岁的冠冕

时间:2024-03-24    来源:馨文居    作者:董喜阳   阅读:

  偌大的玻璃茶几仿佛尽收眼底的汪洋,一只橙子斜躺着。准确地说是被人切开一个豁口,像橘黄色的帆船,在海面上漂浮着。外婆坐在沙发一角逼仄的位置上,嗯,的确像一座还没浮出水面的冰川。她安静地咬了一口,正对着我的是那失去了水分的橙肉,以及两道干瘪的齿痕。

  此刻,午后的阳光照耀着我,一双无形的手在我身上抓痒。我望向外婆,她一贯慈祥的目光也在抚摸我。她剥橙子的动作是纯净而优雅的,她一生都如此。眼神刚毅、柔和、坚定,时而伴有深邃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却是你无法抗拒的温软。她小心翼翼地剥皮,一点儿细碎的响动都没有。她似乎生怕一滴橙子的水分流出来。橙子在她手中缓慢地旋转起来,形成一种圆润的弧度,和光线交织在一处,仿若掌中彩虹。那掌中是否盛有无限的世界,接近正无穷永恒的时空,我尚不可知。从小我对外婆的印象即如此:绝对的可知又绝对的不可知。

  只见她手指轻送,紧接着嘴唇有节奏地蠕动。光线已经在我身上跑动了一圈,好像它的一生在我这儿一闪而过,在我身体上凿开一个精致的洞。这种感觉直至我看着外婆亲口吃掉那残损的橙子,这个过程像是她一生的回光返照。那个时刻,我嘴角呈上扬姿态,时钟也在同一瞬间抻了一个懒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外婆,而我却没有读懂。

  兴城的天和海都是瓦蓝的。因为姨妈发错了定位,我们在潮湿的海风中迷了路。溽热、穿梭、等待透过挡风玻璃接近我们。她斜躺在车的后座上,半个身子仄在皮质坐垫上。望着窗外海天交接的境况,车内播放着舒缓而轻柔的音乐。外婆喜欢透过车窗狭窄的视野瞧着流动的风景:谨小慎微的光亮,习惯性地一瞥和无冒险地流动。据我所知,这是她和外公第三次来兴城。细想起来,二姨妈搬来兴城定居将近三十年,期间外婆也只是来过两次而已。“外孙,兴城的海和大连的海还真是不一样。上次你三姨说,我还没信呢!”就在上个月她在三姨妈、老姨妈的陪同下和外公一起坐卧铺去了大连旅游。“总觉得兴城不大呢,不过这儿真好,很舒服,将来到这儿住真不错。”现在想起来,这是外婆那天重复了好几次的话。十多分钟后,我们到了目的地。红海滩——这片被希望点燃的火焰之心。那天,我们走了好远的路,拍了好多照片。外婆照相很少笑,她就是那样自然地站着。外婆的沉默寡言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她一生都是做得多,说得少。

  来兴城是参加二姨妈家表妹的婚礼。外婆素喜热闹中的小安静,喧嚣中的小平稳。我们一行十多个人,算起来应该是我们这代的所有人为数不多的和外婆待在一起的时光。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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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后的一个月左右,外婆就在医院检查出了胃病,且是晚期了。我们突然就惊慌失措了。可看着外婆的状态怎么没有一点儿的身体变化和征兆呢?是不是检查出错了,带着侥幸心理又去吉大医院检查了一遍。这次,检查结果更糟糕。那时,我们才发现,除了祈福,我们竟无能为力。除了陪伴和疏导,就只有等待时间的判决。其实,母亲告诉我说,外婆在去年就感觉到了身体不舒服,只是隐忍不透露。胃痛了很久。她给母亲打电话自言自语地说,肚子里的病大多都不太好。她的沉默、内敛,不愿意多说,其实是不想让儿女们担忧。她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直到生命的终结。

  外婆生于1940年7月12日,她的名字叫齐秀环。

  外婆十八岁出阁,来到了外公家。外婆姐儿俩,她是长姐,长姐如母。她母亲英年早逝,父亲除了酗酒基本一无是处。那个年代的婚嫁多少都带有一些生活目的和主观意愿,而非现在的自由恋爱。外公家是富农,他是三代单传。王氏家族是人丁兴旺的大家族,自然规矩也多。当时家族的掌舵人是外婆的婆婆,一个经历过晚清、民国和新中国的东北“老太太”。外婆和外公成亲以后成为了典型的家庭妇女: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外婆尽管身材矮小却勤俭持家,操持家务常为人称道。外婆的一生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俨然变成了有无限韧劲的绷带,家中的“保温瓶”,儿女的“输送带”,长辈的“编织器”……外婆烧得一手地道的东北菜,色香味俱全。她是一个慢性子,起来的早,休息的晚,就像一台永不停息的机器,在厨房那巴掌大的天地中自转。前三十年,母亲说没有听过她的抱怨声;后三十年,我们没有听说她的牢骚声。毛驴拉磨,方寸之间,耕云种月,沉默年华,气象万千。

年岁 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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