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重新回到客厅坐定之后,姜干事向她提出了安排工作的问题。
“工作嘛,总是要干的,是吧?”她轻描淡写地说,“做什么呢?党政军民学也好,工农兵学商也好,我老罗卖瓜,自卖自夸,还真样样干过,这都是嫁给野战军得到的好处。现在人人都讨厌万金油干部,是吧?我就很油,五金厂长、妇联主任、中学校长、邮政所长、组织部长、医院书记,不说七十二行全干过,大约也有三二十行的,而且能上能下,能官能民,随部队调动一次,就换一个名堂。你猜,我这次调动前做什么?饮食服务公司副经理,管吃管喝,还管理发照相,你算算,这就几行啦?”姜干事听着,心里嘀咕,这位夫人挺随和,也许是发牢骚。姜干事看过她的简历,她解放前是东江纵队一支游击队的负责人,解放初期曾当过县委书记,三十年的变迁,使她的职务越来越小,发发牢骚也理所当然。
“小伙子,你还没结婚吧。”
“没有。”姜干事没料到她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找对象了吧?”
姜干事点了点头,尴尬地笑了。
她见姜干事不太爽快的样子,说:“大概是不太顺利,是吧?哎,小伙子,怨不得女孩子们,有些事,你们不考虑,她们可得考虑。”她撩了一下耳边的一绺头发,“现在有种说法,叫解放军青年干部是高价小伙,是吧?其实高啥,高不成,低不就。高价小伙可能骂过城市姑娘瞧不起当兵的,瞧得起又怎么样,你瞧那小夫妻每年休假离别时眼泪汪汪的劲头,那刮风下雨背孩子上班的‘单身’女工,还有,分房要让同单位的双职工,瞧吧,瞧得起的事多着呢!说高阶小伙又瞧不起农村姑娘,是吧?要是瞧得起,那农村姑娘就幸福啦?而今,农村里又搞责任制,一个女同志,又是里,又是外,要吃的,要用的,背着孩子上山打柴,顾了自己还要照料公婆。要不,就当江水英,上没老下没少,病了等别人送鸡汤来,是吧。”他们都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还没到我们那特区去看过吧。那儿的生活水平很高,甚至一些农村姑娘也嫌当兵的是‘卜佬’。‘卜佬’是当地土话,对农民的蔑称。解放军的干部一点儿也不吃香,今非昔比啰。哎,小伙子,怨不得姑娘们,谁不想把自己的家庭生活搞好点?当然,你们这些小伙子也怪可怜,我就见过许多小伙,让家庭烦得没办法,解甲回家了,本来挺有出息的,可惜了,是吧?”
姜干事听了她这一大套,心里突突跳。尽管姜干事一直坚信自己的那位“拉非克”[1]对他一心无二意,但他俩从未想到这位夫人提到的这些,她这经验之谈使姜干事愁从心里生,脸上一阵阵热辣辣的。
从她家告辞出来,姜干事心里不知是个啥滋味。要是姜干事的“拉非克”的母亲是位“罗主义”者(姜干事觉得老罗那套高论冠以“主义”当之无愧),他们的婚事就可能告吹。姜干事现在后悔,没有认真打听一下她的家庭。三年前,姜干事在G市处理“三支两军”中的几件事,地方组织部派小薇(姜干事的“拉非克”的名字)配合姜干事,他们在一起工作了好长一段时间,建立了很好的感情。她现被提拔为G市组织部副科长,挺有出息。姜干事还隐约听说,她父亲是相当一级的干部。有一次,姜干事侧面问她,她斜着眼,皱着眉反问姜干事:“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父母?”吓得姜干事再也不敢提及她家的一切。自然,她自己也从不说父母的官衔之类。三年来,他们的关系发展是顺利的,正在商量结婚的事。
姜干事胡思乱想着,回到办公大楼。值班的李干事叫住他:
“姜秘书,你的信。”而且,他又卖着关子迟迟不把信给姜干事(政治部的单身汉们常以“拉非克”的来信作绑票,互相捉弄)。结果,等姜干事把信抢到手一看,大失所望,是家里来的。在李干事的欢笑中,姜干事却想到,“拉非克”有三个星期没给他写信了。
为了落实老罗的工作,姜干事进城跑了几趟,最后得知确实安排时,姜干事吃了一惊,地方给老罗安排的工作是环境卫生管理处副主任。他们说,现在的干部都是高度密植,几个萝卜一个坑,不好安排。话虽如此,姜干事心里明白,干部到处超编固然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恐怕是哪炷香没有烧到。姜干事恨自己无能,“四皮功夫”简直是蝇蚁小技。姜干事为怎样把结果告诉老罗而犯愁。她虽说是有个工作就行。可这是什么工作,跟公共厕所、马路打交道,是最没“法权”的行当。叫你去,你愿干么?姜干事不好意思当面告诉她,便在办公室给她打电话。她仍是轻描淡写地说:“得啦,啥职务大小,谁叫我嫁给野战军呢?是吧。”这件公案便这样了结了。姜干事撂下电话长吁了一口气,谁叫你嫁野战军?你问天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