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干事平心静气,坐在办公桌边,想动手起草一个文件。李干事推门进来,这家伙,手里捏着一份电报,拉着怪腔,俨然以上司、长辈的口吻,叫姜干事去搞卫生,备齐锅碗瓢盆。弄得姜干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到把电报抢到手一看,原来是“拉非克”要来。电报上打的日子是“18日”,他抬头一看日历,今天是15日。
“明天是星期天。你有什么事忙不开,尽管支派我。”李干事说完,做了个鬼脸走了。
来得太突然了。姜干事坐在办公桌边,六神无主,整整一天,文件还没拟完。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姜干事收拾了东西,正要走,电话铃响了。
“姜秘书吗?我是老罗。明天上午你到我家来,帮我劈劈木柴什么的,看在我们老两口年大体弱的分上嘛,是吧。”姜干事正要调动嘴皮功夫,她把电话挂了。完啦,迎接“拉非克”的准备工作做不成不说,那文件可是星期一开党委会要讨论的呀!真见鬼,抓秘书去劈柴,年年怪事有,没有今天出得奇。再说正副参谋长虽说也是首长,但毕竟是司令部机关首长,家有杂事,多半叫司令部的参谋们去帮忙,很少这样好意思叫政治部的干事们去的。你听她那轻描淡写的口气,好像是秘书、干事该干的。
开了一个夜车,总算把文件拟出来了。第二天睡到九点钟才起床,跑到饭堂抓了两个冷馒头,胡乱就开水吃了下去,尽管满肚子不高兴,新参谋长家总得要去一下的。
老罗在家拣韭菜。
“请坐,请坐。”她口里招呼着,没动身,手里依然在拣韭菜。
“哪有工夫坐。”姜干事冲冲地说,“老罗,木柴和刀在哪儿,我可得早干早收工。”姜干事可不想掩饰出私差的不悦。
“你很忙,是吧?星期天嘛,休息半天总还是可以的,木柴二十分钟就能劈好。”她似乎看出了姜干事的不悦,“干吗叫我老罗,叫阿姨也行嘛,是吧。中午就在家吃饺子。”
姜干事傻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她却大显鱼尾纹,点了点头,说:“木柴和柴刀都在厨房里。”
姜干事劈着木柴,心情像柴刀一样,一会上,一会下。工作帮她办得不满意,倒请我吃饺子?哎,管它呢,吃不吃在乎自己啊……明明是她说叫“老罗”就是,怎么又变成阿姨来?哎,管它呢,即使帮她劈几次柴,也用不着套近乎……姜干事怀着这七上八下的心情,直到劈完柴,把柴放在炉灶边摆好,便去告辞。
“现在,我们开始包饺子。老头子看地形去了,大概十一点钟才能回来。肥皂在卫生间,你洗手去。你是河北人,应该会包饺子的,是吧?”
姜干事这个熊包,完全被她命令式的语气(尽管依然是那样轻描淡写)慑服了。姜干事想:见鬼,她怎么知道我是河北人。
他们一起包饺子的时候,老罗查起了姜干事的“档案”,问得细极了,甚至连姜干事父母怎么疼他都问。这使姜干事要回答的内容几乎可以构成一部中篇小说。直到参谋长回来,饺子也做好了。这以后,他们谈话的题目便只限于军里的情况了。吃罢饺子,姜干事想,该走了。
“急什么?”老罗用毛巾擦着脸、手,说,“你跟我来,看看几件东西。”
急什么?姜干事可要去打扫卫生,收拾东西,准备迎接心上人。但这是难以启齿的。姜干事只得跟着老罗从客厅到内走廊,转进起居室。她边走边说:“小薇来信说,近几天就来家,具体时间她打电报告诉你。她第一次到这里,又不常来,到时你派个车去接一下,就特殊一回,算车钱嘛,是吧。”一听她轻描淡写地说出小薇二字,特别是她又对姜干事一显鱼尾纹,小伙子立即省悟过来,吃惊得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想到这几天的言行表现,一系列傻乎乎的劲头,真想找个地缝钻下去。妈呀,怪不得似乎在哪见过她,小薇像她像极了。
“我和老头子都没意见。”老罗说,“你不要担心我们会嫌你是‘卜佬’仔,工农子弟一样有出息,是吧?还有,野战军找不到爱人也不公平嘛,是吧?还有,总是有人要作出牺牲的嘛,每个人事事如意是不可能的,是吧(你瞧,‘罗主义’看来不以绝对真理自居)。我们是昨天收到小薇的信,才知道你们的事。你不用急着去收拾什么东西了,喏,这床上的东西,全套新。我们没什么东西留给你们,就这套。我亲耳听到过一个孩子说,爸妈的存款够他过一辈子,我听后出了一身冷汗!我们不能存钱买几个寄生虫,是吧。小薇是老三,最小的一个,我们不特宠她,也不薄待她,像她哥姐一样,一套床上用的东西。我们每年节余的钱,不太多,都交党费、支援灾区了。你现在是我们一家子人了,才对你讲这些,要不,那可真是老罗卖瓜了,是吧。”哎,哎,姜干事对创立了“罗主义”的这位老太太还能有什么非议呢?你呀,原来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