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彩霞多姿多彩，日头猛地跳出来，天亮了。
斗室忽然光芒大盛，却倏地暗下去，女子挺直身体，她凝视牡丹花蕊的女孩，良久没有说话。
“好了。”男子说，“我不想听你们的故事。我对人类的爱情，或者纸人爱上人类的奇闻更没有兴趣。”
男子说，他看着牡丹花，这花盛放，剔透玲珑。
他伸手，托住花朵，扭头看着少女。
“我真的对这些古怪的事情没有丝毫兴趣。”他复说到，“我存在许多年了。”
他长吁一口气，“我被封存在妹妹的心口里，那里很黑暗，却很安谧，很安全。”
“少主，”女子说，“公主跟我说过你，她说，你是个极好的伴侣。”
“伴侣?”男子扬起眉毛，“她说我是伴侣?”
“是。”女子说，“她认为你是伴侣，因为你们曾经共存。”
“共存?”男子说，“她说我们共存?真是傻女人!我只能居住在她的胸口里!从某个意义来说，我是她的哥哥。”
“我不这样认为。”女子说，“只有人类才会有这些骨肉的称呼。严格地说，您存在公主的体内，应该是伴侣。”
“不过”她低下头，有几分迟疑，“公主这个伴侣概念，得自对人类的观察，她认为您是伴侣，也许，她没有弄得明白。”
“好了。”男子打断她，“不要再斟酌这些没有用的话。您得芳名是什么?”
“颜如玉。”
“哦!”男子漫不经心地说，“书中的女孩子。”
“嗯。”颜如玉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岁了。”
“应该说存在多少时间吧?”
“少主。”如玉说，“我们流落在人间，还是遵循人间的一些规则吧?”
“随便你吧。”男子说，“我有一个难题。我的妹妹散去了，我不知道怎么对待这纸人儿。诺!这小姑娘芽芽。”
“按照人类的说法。”他苦恼到，“我跟她有血缘，我是她的长辈。”
如玉爬过来，她看着芽芽，芽芽睡得极香甜，她只有拇指大，卧在花蕊里，花朵摇曳，跟如玉打起招呼。
“你好。”她说，“公主得汗滴又浸润进你的身体了。”
“还有她的泪滴。”如玉说，“我躺在她的足下，公主劳累的汗水，公主思念爱侣的泪水，都滴落在我的身上，渗进我的心里。”
“你真的很幸运，如玉。”牡丹花说，“我也很幸运。”
她仰起脸，颤抖花叶，跟男子打招呼。
“少主。”她开心地说，“公主认为您是伴侣，不是人类的爱侣。”
“这不一样么?”
“呵呵。”牡丹花笑了，花枝乱颤，“少主没有看到人间的任何事情，他这么纯真，跟许多年前的公主一样。”
“伴侣不是爱侣啊!”牡丹花说，“画皮不像人类一样，可以出自母亲的子宫，可以有血有肉，有汗有泪。少主居住在公主的心里，自然是伴侣了。”
“按照人类的说法。”男子认真地说，“她就是我妹妹。”
“好吧。”牡丹花说，“随便您吧。”
“公主已经消失了，如玉。”
“我知道。”少女说，“她呕尽最后一滴血，失去了生命。”
“像人类的女人一样。”牡丹说，“执着于爱情。”
“公主做了多少个纸扎?”
“三万六千五百五十五个么?”
“她可真是个傻女孩!”牡丹花说，“这遍地的纸碎，陪伴她的日日夜夜。”
“没有这么多!”小纸扎溜出来，着急地说，“公主没有扎这许多纸扎!她没有太多的心血了!”
“没有这么多?”如玉和牡丹大惊失色，“没有这么多血滴生，公主不会见到她的丈夫!”
“是啊!”小纸扎说，“我不相信这个传说!”
“我也不相信。”牡丹说，“这故事是人类编出来的吧?”
“人类都是浪漫的奇葩。”牡丹流露出万分向往，“折千只纸鹤，人与人会相逢，折折叠叠都是为了你。”
“哎呦呦!”小纸扎说，“真是浪漫啊!公主每天做纸扎，做好多血滴生，她相信会和爱侣相逢吧?”
小纸扎咬着爱侣两个字，脸突然红了。
“公主没有扎这么多纸扎。”牡丹花说，“她就不会见到爱侣，她说不得真的散去，真的湮灭了。”
“我们无法帮到她，牡丹。”如玉说，“我们都没有人类的血，我们无法滴落心血在纸扎上。”
“只有少主。”牡丹说，“您是最高贵的画皮，您可以吞噬任何人类，得到他们的心血，然后，再去做纸扎，为了公主能够见到她的丈夫。”
“呵呵。”男子笑了起来，忍忍得咳嗦起来，“真是最无聊的建议。我不想吞噬人类，更不会做纸扎，我也没有心血滴进这纸张里!”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披这画皮。”他低低说，“我居住在妹妹心里，看着她与爱人相遇相守又相离。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自寻苦恼，自找苦吃。”
牡丹沉默了，芽芽翻个身体，眨动眼睛，要醒过来了。
“还有这个小麻烦!”男子说，“我妹妹生下她，竟然爱如珍宝。这画皮竟然可以诞育后代!真是惊天大奇闻。”
“我还有一个希望。”牡丹花说，“芽芽是公主的孩子，也是人类的孩子，也许，她也可以吞噬人类，也可以得到人类的心血吧?”
“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如玉严肃地说，“公主只想让芽芽平安，她一直认为她是人类的孩子。人类的孩子不能吞噬人类得孩子!吞噬?”
“牡丹!”如玉严厉起来，“你接触不到人类，理解错了爱情。”
“爱情不是吞噬。”她说，“爱情啊……”
她停下来，凝视着牡丹，这牡丹缓缓有了粉色，一滴血在她的脉络里流动，她伸展枝桠，花朵娇嫩，花叶嫩绿。
“你活过来了!”如玉说，“牡丹，你活过来了!你有了生命了!”
这本牡丹花，烂漫地绽放，花香扑鼻而来，绝世芳华。
“原来!”如玉深吸一口气，“原来，传说是真的。”
“一朵纸花。”她悠悠地说，“一朵纸花，承接一滴血，这纸花会成为鲜花。”
“不过，”她低下头，泪流满面，“这扎花人，不能流尽最后的心血，她流尽最后的血，她也会死去。”
“我的心，不后悔。”她轻轻唱到，“折折叠叠都是为了你，千纸鹤……千纸鹤……”
她忽然泣不成声，泪水滴落，渗进三寸纸碎。
“公主逝去，不会再回来。”如玉说，“人类有爱情，可人类没有不灭的灵魂。他们寄居的肉体破损后，他们的生命也会消失。他们没有来世。”
“他们逝去了，就会安息。”如玉说，“我的爱人也逝去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我找遍任何地方，都没有再见黄金屋。”
“什么?”牡丹大惊失色，“我的牡丹亭也会消失么?牡丹小姐不会再回来了么?”
“可怜的牡丹。”如玉说，“他们是戏剧里的人儿，他们怎么会回来?”
“你还是书中人呢!”牡丹说，“你为什么回来?”
“我为什么回来?”如玉抚摸自己的脸颊，沉吟不语。
男子冷冷看着他们，屋内纸碎安静下来。
金色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这脸颊透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