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木语气夸张地强调。他将原本抓在手上的飞车[10]摆回棋盘边缘。反正这局棋再下两步,铃木的败北就决定了。
“——例如,所谓的鬼是否必须有角吗?即使具有其他应有特征,但没有角的话,是否还能称鬼呢?”
“这个嘛——”
熏紫亭早早察觉铃木已无心下棋,便将手上把玩的几颗棋子放回棋盘。他说:“既然有‘隐角’[11]这种说法,可见没有角就难以判别是否为鬼哪。”接着他又笑了笑,半打趣地说:“您该不会是因为角行被我吃了才问这问题吧?”接着店主又说:
“秋田县有种妖怪叫生剥,据说那其实不是鬼呢。”
“啊!我记得那是一种大人带着大面具假扮妖怪吓小孩的民俗活动。好像在除夕夜举行的。扮妖怪的人挨家挨户拜访。不过我记得这好像是‘春访鬼’[12]那类的妖怪吧?我在相关书籍上看过,跟火斑剥或胫皮怪同样是在春天来访的鬼——”
“话说,我记得您似乎很喜欢看折口[13]的书?”熏紫亭点点头,将棋盘挪到一旁,表现出洗耳恭听的态度。
铃木则由原本正座的姿势改为轻松坐姿,将原本放在旁边的茶移到自己面前。
熏紫亭一边收拾棋子,一边问铃木:“不过生剥并不算坏妖怪吧?”
“嗯,并不会做坏事呢。”
“是呀,甚至富有教育意味呢。外表像个鬼,面容凶恶,拿着菜刀恫吓小孩,质问小孩是否爱哭,是否做坏事——”
做坏事的话鬼就要来了——
鬼会把你从头一口吞下——
“——所以说,这么恐怖的怪物恐怕还是一种鬼吧。况且别的不说,生剥也有角呢。那张凶恶的面相,完全是副鬼的模样哪。”
熏紫亭破颜微笑,语气沉稳地接着说:“若要论好坏,反倒小孩子才坏。”
“心里若无愧,就算被威胁也不会觉得恐怖吧?”店主最后如此作结。
“可是店主啊,我认为没有心中无愧的小孩哪。小孩子当然知道坏事不应为,做了坏事会受到责骂。但是他们缺乏知识与经验,无从判断何谓好事坏事。所以我想——每个孩子总是担心是否在不知不觉中做了坏事呢。”
“原来如此。所以说愈认真的好孩子,愈可能在无意识中恐惧啰?”
“我认为小孩子其实无好坏。若是有不管自己行为是否合乎模范,都坚决认为自身是清廉洁白的达观孩子,反教人觉得不舒服,您说是吧。生剥去吓唬的都是幼小的孩子,被那张脸一吓就哭出来了。我看即便是大人,被这么恐怖的脸拿菜刀抵住身体也会吓得半死吧。”
“的确很可怕哪。活到了这把岁数,我要是被那么可怕的怪物吓唬,说不定也会哭出来。”和善可亲的店主挥舞着双手夸张地附和。接着他又说:
“但是有人认为生剥就是生剥,并不是鬼。嗯……我也说不上来,让我想想……对了,那张脸的确恐怖,但也很有效果;那张脸一看就知道正在生气,就知道它不是人类,头上长了角,又赤面獠牙——”
“的确如此哪。”铃木点头,“怎么看都觉得那是典型的鬼脸呢。”
“不,与其说是鬼,更重要的是不是人。”
“不是——人?”
“嗯,所以生剥才会长成那样子。其实换成别张脸也成,只要让人一看就知道那不是人就行啦。”
“让人知道不是人——?”
“是的。如您所言,没有心中无愧的孩子。但是孩子——其实不只孩子,每个人都会撒谎。一旦心怀愧疚,便想掩饰,如果是人,还能蒙骗,可是怪物的话就蒙骗不了。生剥的脸部其实隐含着‘我不是人,骗我没用,老实招来吧’之讯息。”
“原来如此,所以说——”
“披着蓑衣,遮掩脸部挨家挨户上门的怪物——这些春天来访的怪物虽然恐怖,仍算是一种神明。它的确不是人,倒也不见得是鬼。那张脸之所以如此可怕,单单只是为了要吓唬人——为了让人畏惧啊。”
“因此才用鬼脸吗?”
“与其说鬼脸,倒不如说是用那些角、獠牙来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