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这回事,绝对没这回事,我只是有点疲累,工作太忙了。
为什么要对不认识的孩子说明?
(做梦的)岩川不懂理由何在,但是(梦中的)岩川似乎不觉得奇怪。孩子笑得更灿烂了,在(梦中的)岩川身旁坐下。
孩子说:
“但是我看您每天都在这里叹气呢,您是警部补吧?”
——嗯,你真清楚。我以前跟你说过吗?
是啊——少年说。
不可能,那天是第一次见面——(做梦的)岩川非常确定,但不知为何(梦中的)岩川却对少年没有任何怀疑。
但这并不奇怪。这是重现过去的梦境,与少年对话的是(梦中的)过去的岩川,而抱着疑惑的则是(做梦的)现在的岩川。
“您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吗?”
少年的表情天真无邪。
——不顺心?嗯,很不顺心啊。算了,也不是从现在才这样的。
是的,很不顺心。岩川的人生处处碰壁。
——我啊,原本想成为一个画家呢。
干吗对陌生孩子述怀?
——虽说能不能当成还是个未知数,说不定我根本没有才华。
岩川一直想当个画家。
他喜欢画图,想好好地学画,但是却被阻挠了。
阻挠他的是——父亲。
岩川的父亲是白手起家的贸易商,在商业上获得极大的成功,但却英年早逝。(梦中的)(以及做梦的)岩川回想父亲的事情。
对脸部印象很模糊。
父亲在记忆中是一团影子,没有色彩,也没有凹凸。
(梦中的)岩川想,或许因为经常不在家,记忆也已陈旧,回忆里的父亲看起来老旧褪色。
(做梦的)岩川想,因为记忆太久远,父亲失去了色彩,在阳光摧残下发黄、变色了。啊,这是父亲的遗照。原来回想起来的不是父亲的容颜,而是供奉在佛坛上的遗照,难怪是黑白的哪。
岩川讨厌父亲。若问原因,主要是他总是不在家里,也可能是他太有威严,但最重要的是他一点也不了解岩川的心情。
父亲总是在工作,鲜少在家;可是明明不在家里,却拥有绝对的影响力。岩川在他如磁场般的威势下不得动弹,一直活在恐惧之中。“你要变得了不起,要变得厉害,要变得更强大。”有如照片般表面光滑的父亲不开口也不出声地说。
但是他总是不在——(做梦的)岩川想。
是的,父亲毕竟与岩川的生活没有直接关联。
所以岩川基本上还是按照自己所想地生活,但(梦中的)岩川仍然认为父亲对他造成了阻碍。直到父亲死去为止,岩川一直受到阻挠。
父亲在我二十岁前早早就逝世了——(梦中的)岩川说。
——他的晚年十分凄惨。他白手起家,凭着一己之力登上富贵荣华的阶梯,却在我十五岁那年失去了全部财产。
——此时我才发现原来父亲也有失败的时刻。他遭人背叛,被他的亲信背叛。这个父亲最信任的男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公司卖掉,卷款潜逃了。
——后来调查才知道,原来他从很早以前就盗用公款。父亲受到过度打击,变成了废人。
——你问我觉得如何?
很悲伤啊——(做梦的)岩川回答。但是从(梦中的)岩川脱口而出的却是——那是他自作自受。
“您受到了妨碍?”
少年问。
岩川摇头。
——不,实际上我觉得父亲妨碍我是在他完全崩溃、成了家庭的负担之后。除了仅存的自尊,成了空壳子的父亲不嫌嘴酸地反复说——别信任他人,他人都是小偷,当个好好先生是活不下去的,要学聪明一点……
要变狡猾、变卑鄙。
明明岩川这么努力。
这不是妨碍是什么?
处处妨碍他的努力。
不对……并非如此。
阻挠者并不是父亲。
父亲只会不停发牢骚,直接阻挠岩川的反而是母亲。
没错,其实母亲才是妨碍者。母亲总是处处阻挠他,画图的时候她在旁边说个不停,阐述梦想时被她中途打断;在他开心的时候泼冷水的、反对结婚的,都是母亲。找工作会失败,也是母亲不断啰嗦叨念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