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和新不知真醉还是假醉,当醉得分不清我和建时,建拎起钥匙对我一个微笑,说:“我先送你回去。喻,我真怕污染你。我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可能会终生为奴。”我从来不留意建说什么,他扯多了,我就嗯一声。心想,多没骨气,看人家骆驼祥子:“哪怕是辆破车,也要拉自己的。”建能理解老舍先生的这句名言吗?“建,你蹬黄包也不干这差事,再说,干吗要挣新的钱?”
“我挣得就是新的钱,咋的?”建板着面孔,歪着脑袋.扔下这片纱布拿起那片纱布,认真仔细地擦着桑塔纳轿车的每一个角落:“这车十几万哩,全县城谁还配开这辆车?谁他妈的能配坐这辆车?”建的陕西腔变成很标准的普通话,让我大吃一惊。
“喻,你瞧他俩能天长地久嘛,偷偷摸摸多可怜。这世界真他妈的缺缘分,瞧瞧咱俩,少男少女又成什么了,像不像麻将里的一对幺鸡。”建把一块油污的纱布朝马路上扔去。我慢慢发现,建是一个高深莫测的人,好像戴着面具。单纯幼稚的我,心里便时常想起十年前的那个莉。
4
“莉,你为何不是十年前我认识的那个莉呢?”
“十年前,你别提十年前的那个我。”
“改变不了别人,就只能改变自己。”我拿出宣传思想工作那一套。
“我干吗要改变自己?”莉搭耷着眼皮,说得又轻又慢,枣红色的毛线团被她纤柔的手指扯来扯去,她为庆赶织过冬的毛衣。
“你真的还爱新吗?你这叫报复。”
“哈哈哈,喻,又让你说对啦,我就是要报复。要让那丑八怪只得到一个人,永远得不到一颗心。”莉悲怆时总是先笑后哭,牙齿嘣得咯咯响。我对莉的苦楚不是熟视无睹,而是束手无策,时儿不痛不痒地敲打她几下。
“我情愿吗?他情愿吗?情愿的只是那丑八怪。”莉长长的眉睫闪来闪去。
“其实,你们全都是政治婚姻的牺牲品。”我直言快语。
“就是呀,新和丑八怪都是牺牲品。”莉解渴似的喝下一大杯凉开水。
莉说的丑八怪,就是新的妻子萍。萍多丑,我未见过。一日我陪莉进城,莉去“红房子”,我去停车场。没留意让建一把拉进轿车,车子急速驶到我的住处。建看见萍了。建说:“今天的‘西厢记’不知演哪处戏?刚才你需要回避。新的老婆知道你了,这女人有一伙痞子哥们,小心栽在女人手里。”
“她怎么会知道呢?我看你就像痞子。告诉你骆驼祥子,你敢当甫志高,我就是那个双枪老大姐,你大概不知道监狱的滋味。”不知道我哪句话激怒了建。
建冲下车揪出我,怒目圆睁大吼一声:“如果不看你是个记者,今天砸扁你,再去尝一次蹲监狱的滋味。”我昂头双眼死瞪着暴跳如雷的建,没有一丝惊恐表情。建举起拳头砸向车门,又戛然止住。拳头砸在自己光光的脑袋上,长叹一声,钻进车里,飞也似的开走了。
5
萍鬼使神差地找到我。
我笑着拉萍坐下,萍笑着说她专门拜访我。暖瓶就在萍的脚边,萍自己动手放好茶叶,沏好两杯茶。萍说她不喝白开水,喝茶不放糖。
萍不很漂亮却很成熟,没有妖媚却有理智。她吹着气,喝口热茶说:“我说话你不要插言。我这人就这缺点,别见怪。”
她开门见山谈到莉和她丈夫新的关系,说莉给新做小都不配,www.xinwenju.com一个站柜台的,凭有点儿姿色勾引新十多年。哼,门当户对,她懂吗?没文化没教养的,才偷着这样干。新为莉断了腿,我要为新换一条腿。我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迎合着她的音调。萍压低了声音:“你是个姑娘,有些话我说不出口,可你也是个女人,将来也要嫁人,如果……”对我来说,她是个快言快语、感情热烈而性情温和的女人。两个多小时的听谈结束,我只说了八个字:“你这种方式不妥。”最后怯怯地叫了一声嫂子。
“好吧,喻。我看过你的文章,敬重你高尚的职业,就依你。当初都怪我心软,只是把她赶出县城。今天先放过她,三天后答复我。请转告那个妖精,不,是狐狸精,是扫帚星,是……这天地太小太小,她今后别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萍葱一般白嫩的手抚在我的肩上,我的全身像被电烙铁熨着。送萍出门,我乘势一看果然拉着一车男人,开车的竟然是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