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锅炉工说:“唉,能有谁呢,我们家四丫头啊。她到今个还是没落上梧桐树的麻雀。我看她跟晶晶挺配的,一个黑一个白,一个高一个矮,一个戴眼镜一个不戴眼镜。”
老辛说:“那敢情好。晶晶,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拿个主意。乐意不?”
晶晶瞅瞅李素芬,老锅炉工的女儿正朝他笑,晶晶就说:“乐意。乐意。”
回到家,老辛抹下脸,警告晶晶说:“你现在有新女友了。男人最让人恶心的知道是啥不?我告诉你,就是脚踏两只船!你以后要跟张茜彻底分了。不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更不能始乱之终弃之。”晶晶也不作声,只随手翻着一本闲书。
正月十四,受老辛老婆的正式邀请,李素芬来老辛家小住了。老辛老婆给了她四千块钱,按本地的风俗,算是“踢门槛”的钱,踢完门槛后就要吃饺子了,也就是定亲。老辛半夜里去小解,发觉隔壁有动静,忍不住去瞄了两眼,果然是晶晶跟李素芬在鼓捣。李素芬动静挺大,晶晶也“哼哧哼哧”小声叫个不停。老辛蹑手蹑脚爬上老伴的床,将老伴的手紧紧贴在自己小腹上,脑子里却想到了张茜。想一想她终于要远离自己,这辈子自己再也不用看到她,再也瞅不着她那双鹰隼般的眼睛,老辛有些怅然若失。
正月十八,李素芬要回青岛了。晶晶主动要求送她,说自己在天津站下车,学校里杂事不少,还要帮导师翻译篇重要的论文。老辛大清早去长途汽车站占位子。冬天亮得晚,老辛斜躺在座位上,便又想到夏天时,自己也是这么早来占座,只不过,客人却不是以前的客人,心境自然也不是以前的心境。车窗外的灯光亮得紧,行人的影子在铺满窗花的玻璃上晃来晃去,仿佛某人幽怨的、犀利的眼神。老辛朝窗户嘘了口气,白色的窗花缓缓洇开去。
晶晶走了,老辛又闲不住了,这个冬天的雪异常多,过不几天就下一场,麻雀也比往年多,天天在楼底下跳来跳去。老辛就找了簸箕和草绳,又买些秫米黄豆,开始一心一意罩鸟。那天正从簸箕里小心着掏麻雀,便接到李素芬的电话。李素芬半晌没吭声,只偶尔听得一两声叹息,老辛便先晓得是如何的一回事,急急问道:“晶晶怎么了?晶晶又怎么了?”
李素芬倒是很镇静,她说,昨天晚上,有个女的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这个女人很严肃地警告她,让她离晶晶远一些。晶晶是她的,而不是她李素芬的。又说,李素芬最好识相点,李素芬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输给过任何女孩。李素芬说,那个女人的声音很温柔,东北腔。说完李素芬似乎在小心着抽泣,又过了半晌才说,叔啊,我是实心实意跟晶晶谈恋爱的,我也老大不小了,只想找个本分人托付终身,人长得好赖是不挑的,晶晶怎么能这么做呢?那个女的跟我说,他们其实一直都没分手,你知道为什么晶晶非得送我回青岛吗?原来是那女的一直在天津等着他呢。
老辛坐到雪地上,彻骨的冰凉透过手掌心蔓延到头颅,让他的眼睛黑了一下。
这次去天津,除了老婆,老辛没有告诉任何人。去北京之前,他先跟老婆合计了一件重大的事情。说是重大的事情其实一点都不夸张。如果这次晶晶不听老人言,一味地瞒天过海,那么,老辛就和他断绝父子关系。老辛手里有钱,不多,也就一百来万,除了多年的积攒,还有老辛在纺纱厂放高利贷的利息钱。自从晶晶放话不念博士之后,老辛其实已将他的工作跑好了,联系了一家北京的电力公司,这钱是准备给他在北京五环以内买房子的。既然晶晶这么给脸不要,老辛的一切,那么就和他没一星半点的关系了。老辛已经给几个在医院的哥们打了电话,叫他们时刻留意,是否有被遗弃在医院的女婴,他要抱养一个。他需要一个可爱听话的女儿,给他和老婆送终。
翌日到了晶晶学校,老辛先给晶晶同宿舍的一个博士生打电话。博士是江苏人,在老辛印象里面目模糊,因为每次老辛去探望晶晶,这孩子都是蜷在被子里睡觉,好像博士不是做实验做出来的,而是做梦做出来的。老辛对他印象并不好,可还是先给他打了电话。
他说,我是晶晶的父亲,来看晶晶了,你在哪儿呢?博士说,我就在学校门口的储蓄所。老辛就说,你能不能先帮我开下门,晶晶没在宿舍,天这么冷。博士很爽快应允了。等见了博士,老辛漫不经心地问,张茜最近有没有来啊?博士有些吃惊似的说,叔叔你不知道吗?过年之前,张茜就把上海的工作辞掉了,就住在晶晶他们班的女生宿舍,平时都跟晶晶一起到实验室做实验呢。老辛咬着牙说,知道,知道,当然知道了。他的那点屁事,我哪儿有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