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捡起靠垫,拍了拍,放回到沙发上,然后双手抱肩,看着金诚和钱喜趣匆忙地穿衣服。
你们已经完事了还是刚刚开始?何逢吉问。
完事了,钱喜趣说。语气也很平常,就像当年读书时候,每天跟男生打闹后赶到校门口,跟等在那里的何逢吉会合时说的那句话一样。
听到这一问一答,金诚脸上的神色像被人掐住脖子一样的呆滞,他蠕动两片嘴皮,是想说一句什么话。何逢吉觉得他手足无措地站着就算了,可他看看何逢吉,再看看钱喜趣的那副欲言又止结结巴巴的样子,却为什么表现得跟任何一个奸情败露的丈夫一样,这样子可真叫何逢吉光火。
她没看金诚一眼,事后甚至也懒得去追问金诚,这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事是怎么开始的,她一直在想:这是我不该看到的还是不想看到的?都不是的。她带着些微难以察觉的懊丧,用那种他们看起来仍旧很轻描淡写且没有变化的眼神扫了他们一眼,就走了出去,还不忘带上房门。
直到“砰”的一声,她的懊丧才沉重起来,她加快了脚步,以至于好像是在飞奔下楼,楼道里的感应灯依次亮起,一如既往地为她照亮昏暗的台阶,湿暖的空气随着灯光的点亮涌入她的鼻腔,又被她一下子奋力地吐出去,她直冲到小区门口才停下来。
门被合上已经很久,金诚还望着那儿,一动不动。钱喜趣背对着金诚坐在沙发里。
我们根本没有,为什么要说那句话?金诚终于开口了。
这事儿,说不说、做没做,有区别吗?钱喜趣突然伶牙俐齿起来了。
金诚一时语塞,找不到话反驳。
我们给这件事一个了结吧。她站起来,走到金诚面前,扳过金诚的下巴,让他的眼睛能直视着自己的胸部,然后再一次开始脱衣服。
这次,她脱得比先前要慢,借着一点天光,借着一段两人之间的距离,金诚看清了钱喜趣戴着的文胸,幽深的底色上闪烁着微微的金色光亮。
金诚一顿,是第一次遇上何逢吉的时候,她买下的那件吗?
看上去没错。
果真是样好货色。
她戴起来好看。
想着想着,他一时烦躁起来,脑中闪过另一个白晃晃的棉布文胸。钱喜趣伸手脱他的衣服了,然后是他的裤子,最后只剩下内裤了,钱喜趣停止动作了。
内裤之下,他已经有了反应,但她盯住的却只是这条内裤。一条黑灰色格纹交织的平角短裤,有弹力,包裹住男人凹凸有致的下身,不松也不紧。
真好看。
是我喜欢的花色。
钱喜趣一时动容,在心底默默赞许何逢吉的品位。
这一瞬间,她又达成了与何逢吉的共识。她仿佛重新看到了十几年前那个放学的黄昏,天色一如既往是暗暗的,她看到何逢吉走在自己前面,斜挎着黑灰色格纹的帆布书包,书包的背带松松地绕在细瘦的肩膀一侧,那么好看的背影,又那么孤零零的。钱喜趣伤感起来,她追上去,翻遍了口袋,找出一张小虎队的贴纸,献宝似的递给了何逢吉。何逢吉舒展开来的眉心和盈盈的浅笑,让钱喜趣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知音。后来的岁月里,明媚爽朗的钱喜趣常常会因为何逢吉而变得忧愁,比如此刻,她目睹着眼前这条跟何逢吉的书包一样漂亮也一样四四方方的平角短裤,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摸起来。
何逢吉倚着小区铁门,喘了几大口气。往左拐,还是来时的林阴路,跟几十分钟前相比,看不出什么变化。她继续踱步,没有目的地,速度就更缓慢了。的确是春天了,道路两边依旧高大的行道树,光秃秃的枝条上开始有些若隐若现的树叶,在夜色里混沌成了毛茸茸的一片。一辆空的出租车驶过,朝她短促地按了下喇叭,她头也不回,车子重又疾驰而去。
我跟他结婚快一年了。
结婚十年呢,他恐怕也会这样的。
何逢吉叹了口气,努力回想这个男人的长相。金诚赤裸的脊背从后面看是很修长的,形成一个瘦削的倒梯形。他转过来的脸庞跟今晚的月亮一样白白的,五官就跟树叶一样朦胧,想当初谈恋爱的光景,金诚总不能时时刻刻在何逢吉想要他出现的时候出现,不在内衣店的时候,他行踪不定。
他是令人无奈的,他一点都不像钱喜趣。
钱喜趣任何时候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