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布说,那得祝贺你,好好过日子。李小布说完,就觉得这话有些假,有点儿程式化的味道。
阿朗说,我能不能再和你在一起。
李小布说,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吗?你怎么能和我在一起。
阿朗说,我可以和她分手。
李小布笑了,说阿朗,你乱说。你怎么可以这样随便。
阿朗说,那你以前和我分手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你说,我要和你分手。
那时候李小布确实就是这样说的,说得很决绝。李小布后来不说话,转身走了。她走上了天桥,站在天桥上的时候,她没有离开,而是俯身看着桥下的汽车。那么多的汽车,排成一条蛇的样子,扭过来扭过去,最后穿过红绿灯。那些尾气,升腾起来,像是一只只灰色的向上托举的手,要把李小布托起来。李小布看到了天桥下的阿朗,他没有离开,他呆呆地向上张望着。但是李小布怎么看,都觉得曾经相依相偎的一个人,怎么变得如此陌生。以前消瘦的年轻保安不见了,看到的只是一个正在发福的老板。
阿朗是老板了。不大的老板,从房产商那儿包小工程。尽管老板不大,但是他的用车,是奥迪了。开上了奥迪,怎么样也说得过去。他是咬着牙过了这三年的,他所以咬牙,也是因为李小布突然离开他了。现在他觉得,这样的咬牙,很没有意思。他离开天桥下的时候,李小布还在天桥上望着桥下的车流发呆。她会把目光抬起来,看到前面一个路口的红绿灯。她经过了很多个红绿灯了。
李小布去了一趟义乌,她找到了大陈的一家棉布床上用品生产厂家,进了一批货。她的摊位摆了出来,突然之间又多了许多的辛苦。她的胸前挂着一只小包,那是用来装钱的。她吃快餐。很热情地和买主交谈,讨价还价。有一天,一个叫马思思的女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来买床上用品。
她是来给女儿赵千叶买床上用品的。赵千叶一直不愿和马思思分床睡,直到赵光明死了,她才突然提出,要和马思思分床睡了。
马思思说,你怎么又摆摊了。
李小布说,我不摆摊我就没法活了。
马思思说,你真辛苦,你为什么不回老家去,在老家总有人照应。
李小布笑了,说你在可怜我吧。
马思思说,我自己还要人可怜呢。
李小布说,三个月之内,我肯定会搬出张园的。
马思思说,我没有催你的意思。
李小布说,你有没有催我的意思,我都会搬出去的。
马思思说,这个床罩多少钱一套。
李小布说,最低价三百块。
马思思说,你的气色好像好多了。
李小布说,因为我很忙,相当于健身吧。
马思思说,有空我想请你喝茶,我们好好聊聊。
李小布说,我肯定没空,我卖床上用品都来不及。
马思思后来不再说什么,她付了钱,走了。她汇入了小商品市场的人流中。李小布望着她的背影,李小布想,马思思没有比自己幸福。
三个月就快到了。李小布找中介公司,她要为自己租一个小房子。她在张园的厨房里,看到了满眼的灰尘。这儿本来不是这样的,这儿曾经窗明几净,弥漫着黑鱼的清香。现在只有灰尘,灰尘以下,还是灰尘。倒是蟑螂越来越多了,它们根本连看都不看李小布一眼,看上去它们已经安居乐业。
李小布坐在这个普通的黄昏里,突然想起自己的例假已经好久没有来了。在这劳顿的日子里,她忘记了这件事,像忘记了亲人一样忘记掉了。李小布第二天就去了医院。女医生说,你有了。
李小布那天没有去小商品市场摆摊。她就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手里捏着那张化验报告。她有了,也就是说,她有了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在她的肚子里。将来,那个肚子里的人,会代替赵光明继续活下去。这样想着,她就想哭。她想她是幸福的,她的手轻柔地搭在肚皮上。她当然知道,肚皮里最多也就黄豆大小的一点儿内容。但是她却把这粒黄豆无限放大,放大成一个小伙子,这个小伙子站在不远的地方,略带羞涩地看着她。
李小布坐在长椅上,不停地流泪。她用手背擦擦眼睛,她看到那张化验报告单,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一片。因为受潮的缘故,那纸变得很不平整甚至失去了骨感。她小心翼翼地把化验报告单放进了皮夹子里。她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谁?告诉父母吗?她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