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嘴的举动,让李小布感到了悲凉。想了好久以后,她终于想通了,这人生本来就该有悲凉的。父母像是先知的天师,在这个时候突然来了电话,说李小布想回去就回镇江住。镇江又不是住不下,镇江他们也买下了一处老房子,很便宜。李小布就想,是不是父母知道赵光明出事了,知道自己一文不名了,所以才打电话来。但是事实证明,并不是李小布想象的那样。只不过是李小布的父母,突然间就想女儿了,就想看看女儿了。
母亲在电话里头絮絮叨叨,她的口气有一些棉花糖的味道。父母知道李小布和赵光明一起住着,父母不知道细枝末节,但是知道赵光明是一个有家室的人。知道这消息的时候,父母叹一口气,就不再说什么话。母亲在电话里头,说的主要是,在文化馆有一个拉二胡的人,是父亲的朋友。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见见的。母亲总是认为,李小布和赵光明没有领证,怎么着也不能算是一对夫妻。
李小布没有回去。她又去了岔路头的小商品市场,市场已经扩容,比原先大了三倍。李小布就在二楼熙攘的人群里,寻找着自己的影子。她把身子靠在一根巨大的水泥柱上,仿佛看到了不远的空地上,一个女子睡在凉席上,她的身边是许多的凉席。那是二十五岁的自己。时光真快,匆匆三年,物是人非。那个虚幻的镜像迅速像烟一样散去,那空地上现在有人推着推车,正在给一个个摊位送着快餐。这时候李小布才觉得自己饿了,她喜欢上那些快餐的气息。那是一种廉价而真实的气息,可以让胃幸福。有时候廉价的真实,比昂贵的虚幻要幸福得多。红烧狮子头,茭白肉片,芹菜肉丝……
李小布买了一盒快餐,倚着水泥柱吃起来。那和她以前并不华丽的生活一个模样。她想,三年,转了一个圈,又回来了。除了年纪更大了一些,并没有多少改变。她要开始挣钱养活自己。她想租一个摊位,卖床上用品。她看到一个女人,就是卖床上用品的,整个人埋在一堆棉布里面。被棉布包裹肯定是一件比较温暖的事。
李小布去市场管理处租摊位的时候,撞在了一个人身上。李小布说,对不起。那个人说,没关系。李小布说,啊。那个人说,不用啊,我是阿朗。
阿朗已经比以前胖了不少,胡子稀疏地挂在下巴上,泛着淡黄的颜色。他的眼圈有点黑,已经有了眼袋。李小布就想,阿朗肯定经常熬夜。阿朗令她感到了陌生,陌生是一种气息,像一种看不见的屏障,轻轻地虚无飘缈地隔在她和阿朗的中间。阿朗很热情,他拼命搓着手,好像要搓掉一些什么,比如说,记忆;也比如说,不像是爱情的爱情。李小布笑了,笑得很从容,她的眉眼之间竟然有了一种慈爱。李小布说你胖了,阿朗你胖了,你不能这样胖,你那么年轻,这样胖的话对身体不利。阿朗听了这话就很局促,像做错了事似的。
许多人在他们的身边走来走去,他们选择的谈话场地肯定是不正确的。但是,这样的场地,让谈话有了一种电影感。有人从他们之间穿过去,像一只误入春水的鸭子,莽撞地穿行。阿朗说,李小布,你还好吧?
李小布说,我挺好的。
阿朗说,你们结婚了吗?
李小布摇摇头。
阿朗说,我要不要留个新的电话号码给你。
李小布又摇摇头。
阿朗说,那你留个电话号码给我吧。
李小布说,留电话号码有什么用呢?
阿朗说,可以联系。
李小布说,联系有什么意思呢?
阿朗有了一些不快,说话的口气略略地生硬了。那要你这么说,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李小布不说话,笑笑,走开了。阿朗想了想,又跟了上来,他陪着李小布一起走。他陪李小布走进了市场管理处,他听到李小布在问摊位的事,他就明白,李小布的生活出了点儿问题。
在人声嘈杂的小商品市场,李小布和阿朗找到了一排塑料长椅,他们坐下来,像两粒孤独的音符一样。很长时间他们不说话,他们的喉咙因为要大声说话的原因,都有疼痛。后来,李小布告诉阿朗,说赵光明死了。但是她没有说死的原因,她只是说,赵光明已经不在了。听了这话,阿朗就觉得难过。他打过赵光明一拳,那一拳打下了赵光明的牙齿。阿朗就觉得自己欠下了赵光明一颗牙齿,这颗牙齿,他永远也还不上了。
阿朗已经有女朋友了。他和李小布在李字天桥下分手,分手的时候,阿朗说,我有女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