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们相遇于一处高档会所的酒会。史安静得像个哑巴,但气场很大,仿佛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那些在卖弄口才或搔首弄姿的一干男女皆是鹦鹉或蜂蝶,而他既不是八哥,也不是花朵,他像一座山那样沉稳。他在看一本很薄的书,书名却很吓人:《会饮篇》。后来,史跟唐说:“这本书探讨的是爱,从低到高,犹如上楼梯似的。正如译者王晓朝所指出的——宴饮的主人、诗人阿伽松谈论的是凡人的爱,而苏格拉底的发言从凡人之爱转到神的爱,很接近使徒约翰的说法(只要我们彼此相爱,神就与我们同在)。苏格拉底说,我们起先爱的是可见的肉身之美,然后爱的是不可见之物,即美的灵魂。由此我们继续爱美的思想和观念,在这种真爱的影响下,我们不断地升华。这样,我们在美的海洋中越来越接近美本身,最后察觉到那不存在于任何具体事物,但却又是绝对、简洁、永恒的美本身。通过这种观照,我们也就成为神的朋友。在爱的引导下,我们抵达这个顶峰。苏格拉底对爱无以伦比的赞美,使人联想起四百年后使徒保罗在《哥林多前书》第十三章对爱的无以伦比的赞美。”
孙周在著作中大力抨击李文对柏拉图的学说只是拾人牙慧,并无新意,他对柏拉图的了解仅停留于“柏拉图式的情人”这个词语。当时唐却很感兴趣,她仿佛在听史布道,就像抹大拉的妓女遇上了耶稣。她听得一头雾水,似懂非懂,但她对“爱可见的肉身之美”早已心领神会,而对“爱的灵魂”或“成为神的朋友”则没有经验而心生向往。
唐以她多年猎艳生涯所炼就的金睛火眼,发现史当时根本就没瞧她一眼,这对她姣美的脸庞、性感的身材、高贵的晚礼服及玉颈上的钻石项链是一个侮辱。而她很不幸地认定,这是一个坐怀不乱的人。但正是他的纯真和柔弱使她心疼。史真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他言说滔滔又默不作声,强悍张扬又怯懦低调,活力四射又静若处子。他仿佛从未经受女性之瀑的冲刷而保持着童真般的懵懂和纯净,让她有做启蒙者的冲动,但估计没那么容易。相较之下,之前那一个个唾手可得的果实,就有不劳而获之嫌。唐认为,只有跟史共坠爱河,才让她有可能摆脱日渐严重的虚无感。史给她这样的感觉,之前暴风骤雨般的情爱生活都是错误或扰乱,而史将会像一道彩虹将乌云密布、雷鸣电闪的天空纠正,并让动荡不安的草木平静下来。史会使她得到净化和升华。他的静谧像一个蓝色的湖泊,而她将像小船那样被轻轻托起、荡漾。她真想像传说中的仙女脱下罗衫,让身体被清凉澄澈的湖水包围。她曾经是一艘情欲的航空母舰,停泊于各式各样的港湾,而她最终在辽阔无边的大海才得到自由。他就是那个大海。或者说,他安静如崭新的木船。她一看到他,内心的波涛就像海啸般飙起,一定要将他拉下水,将他推动、摇撼、颠覆乃至撕裂。总之,不能放过他!
然而,唐深知史这样的男人是不会主动的,又担心他看不起投怀送抱的女人。她想着去搭讪,又怕打草惊蛇,想着不及时表白呢,又怕他溜了或被别的女猎人捕获。真是进退两难,为伊愁得人憔悴。
终于,唐以请教学问的名义,要了史的联系方式。当时,她紧张极了,心跳如鹿撞。她居然有了初恋的忐忑。她暗骂自己不够淡定。她想了个好办法,还是从《会饮篇》入手。她上网查看了相关资料,算是做了点功课,似懂非懂,但柏拉图这篇对话的内容让她欣喜不已。当她听史详尽讲述中国古代房中术时,已知大事可成。史从外表上看,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啊,而他的复杂性也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将会逐渐领略。史在床上的表现比他的嘴上功夫毫不逊色,他的理论和实践在相互印证。这让唐如获新生,在精神和肉体上都有了“与神同在”的幻觉。她是一坛好酒,而他人(包括丈夫)都不识货,只有史是“会”饮之人。她曾经同时跟三到五个男人保持亲密关系,他们对她百依百顺,真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现在,她决定跟所有的男友分手(跟丈夫离婚倒是不必),她也无法确认自己对史的爱能维持多久。过去她哪一次不是尽情燃烧?但很快就成了灰烬。但等她意识到史才是她能过一辈子而不会厌倦的人时,为时已晚,史已杳如黄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