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彦和前女友不同,对他确实要求甚少。她曾要求过他给她打电话,不要老发短信——他的短信内容几乎永远和那事儿有关,他应付着打了几次,他说不喜欢她在电话里跟自己撒娇,狠狠责备了她,从此再不打了,她也不再提起。她甚至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要他不用担心,她不是不要脸的人,他说过他们是不可能的,她也同意。她从来不奢望什么,如果哪天他要离开,她会很听话地让他离开。他稍稍放心了,又感到难受。有一瞬间,他又想起那些外地来此做那行的女孩子。)
小彦不高兴时,一张小小的脸更加难看了。他竟然对她有些畏惧,整晚陪着小心。第二天到地铁站时她仍绷着脸,他恼火了,说我不就说了那么一句吗?至于吗?小彦不看他,他又心虚了,说我再不说她的事儿了,我现在恨死她了。这样还不成?小彦不看他,一辆地铁驶进站台,许多人上下,她只是冷冷地站着不动。他恼道,上车呀!她扭头望向不断延伸出去的轨道,刚落雨又晴了,轨道闪着亮晶晶的光。小彦好久才说,我不是为你说起她生气,只是觉得离开了旅馆,你和我就像陌生人一样。
之后的一次见面,比往常要早上一两个小时。他们一进人民公园,他就拉住了她的手——很别扭地捏住她的手指尖。他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她咬着下唇,朝他狡黠地笑了一下。两年来,他们熟悉了公园的每一片人工湖,每一片草坪,每一条小径,每一条小径旁的树木花草。他们下意识地把整个公园走了个遍,仿佛要开始什么,又仿佛要悼念什么。他们踩着香樟树暗红色的落叶,在人工湖边找了一张淡蓝油漆的长椅坐下。黄昏正在到来,眼前的人工湖空旷得让人有点儿伤心,几只孤零零的水鸟飞高掠下,隐约看得见水底大片黑乎乎的苲草,金色的黄昏转眼间就要从水面逝去了。他们静静望着水面,仿佛在眺望什么,依旧拉着的手搁在两人中间。
“你有女朋友了。”小彦淡淡地说。
“你难道现在才算是我女朋友?”
李生惊了一下,又嬉笑着说。
“我是说,你遇见真正喜欢的人了。那人不是我。”小彦往湖面眺望着什么。湖面的夕阳好似深夜窗户上映着的灯光,正渐次熄灭。
李生没说话,他脑袋嗡嗡着,心想她怎么会知道?他最近两个月确实和一位大学同学走得很近。他们是在毕业六周年同学聚会上碰到的,一起读书时没什么感觉,没想到那晚在一起唱了几首歌,喝了几杯酒,彼此有了好感。他和女同学的恋情已经在朋友间公开,女同学是城市本地人,有自己的房子,年纪不小了,好几次催促他领证。他推脱着,不知道是恐惧什么,还是期待什么。他最近正发愁,不知怎么跟小彦说。
“你说过,我们是不可能的。我也这么觉得,凭我现在的能力,没法在这城市生存下去的。我只想听你说,你爱我吗?”小彦说这话时,眼睛里的黄昏快要暗淡成了夜色。
“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是你自己遇到喜欢的人了吧。”李生反倒倒打一耙。
小彦身子弯下去,把脸埋在两臂间,小声地哭了。“是有人说喜欢我,我还没答应他,他说毕业了要带我去南方。”她瘦瘦的肩膀耸动着。李生的脑袋愈加嗡嗡作响,心里忽然有了怜惜,有了不舍,还有了一点儿嫉妒,想着,那是个什么狗男人。他想把手搁在她的肩膀,想把她揽到怀里,却捏紧了拳头。他该如何安慰她呢。两年来,他从来没说过一句爱她。他现在说还有用吗。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听任她的哭声慢慢、慢慢浸染黄昏清冷的气息。
这是这座国际化大都市的黄昏,黄昏在逝去,春天也在逝去。
六
两个多月后,李生和女同学领了证,婚礼定在五一。领证后第二天晚上,李生站在逼仄的阳台上往对面望,并没有特别高兴。下个月他就要搬走了,他在这个城市真的有了自己的家,被这城市真正接纳了,按说他该高兴才是。他望了一会儿城市上空黝黑明亮的夜空,回到屋内踱来踱去,在衣柜里看到女友送的蓝色围巾,他才猛然明白自己想要干什么。自从上次分别,他们再没联系过。他想到了法律已经认可的妻子。还要不要联系?要不要联系!他的欲望突然澎湃起来。他多想再闻一闻她身上那股火药味儿似的汗味,再亲一亲她翘翘的鼻子。他终究敌不过身体里左冲右突的欲望。他竟然破天荒地给她发了她一直希望他说的那三个字。大约一刻钟后,她才回短信:老时间,老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