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连串无可挽回的悲剧,不管在哪个地方戛然而止,然后让生活朝另一个方向发展,都会比现在要好得多。然而,生活好像流沙一样,麻木无情地一点点吞噬着乔多。
王宵拍拍膝盖头,望着墓碑上的字迹说:“也许,他们那边比这个世界好多了。”
乔多没太听懂王宵的意思,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他只是简单地想要活下去,为了女儿想家而活下去。王宵继续领着乔多在山间小路上走动,去拜访更早故去的亲人。王宵看乔多没了言语,以为是这些近在眼前的坟丘,让他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由此而陷入了忧虑的深海。但谁知道呢,也许早早和泥土融为一体的,是自己呢?
她不知道的是,乔多在她虔诚地跪拜里,在那些飘缈的魂灵和沉重的碑石前,经历着内心的煎熬。他的善良,在这种煎熬中早已经伤痕累累,像是战争过后苟活在战场上的农家小卒。山间的风开始吹起,纸钱燃起的火焰在风中跳跃,如同灵魂前来收取属于他们的祭品。
8
春分虽然过了,但天黑得还是有些早。回城的路上,天色早早暗了下来。山上的雾还没有散开,山里村人的灯火星星点点又朦朦胧胧,抚弄着乡土中国的尾声。
迎面驶过来一辆车,开着远照灯。乔多忍不住皱起眉头时,那两束灯光才被调整。乔多想到对方或许是新手便就没有做任何计较,却莫名记起了赵佳杰给他看的电影里,那些离奇的车祸谋杀案。当时他还问赵佳杰,像这样死于非命,就算警察不找到他头上来,那肾脏还能用吗?这样专业的问题真难住了赵佳杰,不过他还是固执地说:“那也总比干等着好!”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副驾驶的王宵歪着头睡着了。乔多停下车来,用拳头缓缓敲着自己的脑门,好像要敲出某种答案来。或许是答案没有出现,他只好仰着头放空自己的胡思乱想。最后,他转眼去看王宵。他看着她毫无戒备的睡容,想到这个女孩子分明知道她与自己之间,大概只能有一个人能活下去,对自己却还是这么大方客气,实在是良善之人,不由得又冒出了恻隐之心。正当他回头时,猛然发现车前不远处,竟然是一座荒坟。死去的人,好像有了具备审判活人灵魂的资格。乔多被吓了一跳,发出了短暂的惊呼。王宵被他的声音吵醒,揉揉眼睛,问:“怎么了,乔大哥?”
乔多的后背已经冒出了冷汗。他看看她,又看看那座长满无名野草的荒坟,深深呼吸平缓了心态,什么也没有回答,就继续打火上路了。转过两个山垭,又过了一个小镇,车就上了高速匝道,随后汇入了芸芸的车流。远处的城市喂养着他们,同样也和那些坟地一样张口等待着吞噬他们。王宵强撑着睡意,说:“我父母一直催我结婚,我就怕到时候……哎,你能陪我一起,回去看看他们,我很感谢你。”
乔多望着路,耳朵里听着王宵的感激,心里五味杂陈,嘴巴里却苦涩得很。
夜里行车,感觉比白天更加漫长。无边丝雨又下了起来,反倒把环境落得更单调了。乔多把王宵送到了她小区门口,又跟着王宵下了车。后备箱里,各种蔬菜和腊肉被王宵父母塞得满满当当的。两个人抱着东西刚到王宵住的公寓门口,就碰见一个穿着棒球服的年轻小伙子。小伙子目光跳过王宵肩膀,看见后面跟着的乔多,不禁面色又痛苦又忧郁起来。
他就这样和王宵四目相对了好久,反倒是让乔多感到浑身不自在。只听那小伙子说:“电话也不接,面也不肯见。我还以为是什么原因,原来……原来是这样。”
王宵回头看看乔多,又对着小伙子坚定地说:“对,就是这样。”
小伙子捏着拳头,不甘心地说:“王宵,你不应该这样对我。”
王宵黯然道:“家枫,缘分尽了,当散就散了。你走吧。”
叫家枫的小伙子再也不能说什么,他已经看见了他所需要的真相。王宵木然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还听他赌气地说了句“你好自为之”。当他撞开乔多的肩膀走过转角,又进了电梯以后,王宵终于虚弱地靠在了墙上。乔多想去扶她,她摆摆手,捡起地上的东西往前去开门了。她住的是一间单身公寓。
门开了,她边换鞋边告诉乔多:“查出了病以后,钱陆陆续续都耗进去了。好不容易凑点儿首付的钱,都打了水漂,现在就住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