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以后,来浴场的人就渐渐少了,浴场里的客人,该走的都走了,剩下的,差不多都要在这里睡到天亮。到三点半,浴场会提供一顿夜宵,饺子、面条,有时候也吃小馄饨。打扫卫生的两口子会有一个人先吃好,来替张孙良,让他进去吃。
吃东西的地方离客房不远,正吃着呢,他们听见客房那边闹了起来。夜里寂静,叫嚷的声音便格外响。起初,他们不当回事,在这里,客人吵架的事常有,也有打起来的,但很快就能解决,然后各走各的。搓澡的几个人中,有一个说,听这声音,像是麻超他们那一帮人,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他们。另一个人说,麻超算啥,几个地痞而已,出不了事的。前面的人继续说,你懂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就是地痞才麻烦,我知道他们那帮人,不见血是收不了场的。他这样说,其他人都被勾起兴趣来,反正也吃得差不多了,就站起来朝里走,要去看看。
张孙良还要回去上班,没打算跟他们一起去,但忽然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像是玫瑰。便匆忙丢下碗,跟着朝里面去了。
正是玫瑰,穿着内衣内裤,在客房的走廊上,几个腰上只围着浴巾的男人站在她面前。玫瑰的半边脸红着几个指头印子,估计刚才那一声尖叫,就是因为这个。她伸着胳膊,嘴里说求求你们了,求求了——原来她是为了护住什么人。张孙良又向前走几步,看见她身后果然有一个人,躺在地上,正好被她遮住了看不见脸。寒光一闪,张孙良看见正对着玫瑰的那个人,手上提着一把砍刀,他心想不好,果然是要出事。
你打听打听,敢给你超爷戴绿帽子,爷没弄得你爽还是咋的,大半夜就找相好的去了——有其他的客人打开门来看,提刀的那个人冲着他们说,都给我进去啊,今天的事跟谁都没关系,超爷我非得剁了这狗日的不可,敢跟我抢女人,活得不耐烦了。
张孙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玫瑰后面的人是海丰,赶紧侧过脸去看,果然是他。一定是他让玫瑰去劝海丰,玫瑰才会在等带她来的这个男人睡着后,跑去找海丰,正好被这个男人抓住。
他觉得胸腔里一热,快步走到他们中间。
几位,几位,有话好好说,多大点事,就拿刀动枪的,好好说,好好说。张孙良让自己脸上尽量堆满笑,却不知道他这样做,脸上其实是堆满了皱褶,显得十分滑稽。
谁啊!你是?提刀的男人喊着说。
这不是拿鞋的那大爷么,他旁边的另一个人说。
咋,不拿鞋了,管闲事来了,管得了么你?
不是,不是,张孙良朝脸上堆更多的笑,不是,我是她舅,这玫瑰,我外甥女,各位,咱好好说,好好说。
张孙良说着朝后看一眼,趁他挡着的工夫,玫瑰已经回头,把海丰扶了起来。海丰身上的浴巾掉了,露出半个屁股,玫瑰又帮他系好。海丰的嘴角有血,应该是已经挨过了几下。
他舅啊,那咱都得叫舅啊,提刀的男人向旁边的人说,这外甥女咱都睡过了,那不都得叫舅么,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哈哈。
他笑,旁边的人都跟着笑起来。
不是,不是,你看你们打也打过了,给我个面子,给我个面子。
给你面子,你算老几啊!
不是,不是——
爸,你让开,我跟他们说。海丰突然走上来,拿开张孙良的胳膊。
爸?你不是她舅么,怎么这又是你儿子,你儿子日了你外甥女?牛X啊,瞧瞧这一家人,哈哈哈哈。
海丰不说话,等他们笑完了,才说,我知道你,我跟老林喝过酒,这大半夜的,要不咱等天亮再说,天亮了我给老林打个电话,让他来,你看咋样?这大半夜的就别吵醒他了吧?
听海丰这么说,提刀的男人收敛了笑,脸上变得肃穆了,看来老林的名头,对他很有威慑力。
你要是觉得等不到天亮,我现在就打电话,玫瑰,去把我手机拿来。
谁都不许动!男人把手里的刀抬起来,我看谁敢动!玫瑰吓得缩了回去。别跟我提老林,咱这事跟老林没关系,也别等天亮了,咱就现在解决。
海丰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似乎觉得对方不可理喻,仰起头不愿意再说话。拿刀的男人,看上去像是要孤注一掷了,也许他知道,等到天亮,或是给老林打了电话,他就不能再动海丰。而如果他现在动了他,等到天亮,即使老林来,也拿他没有办法。但他毕竟没有底气了,扭过头朝两边的人看几眼,想要从他们那里获得支持。但两边的人是知道轻重的,听海丰提到老林,都知道这人不是他们能惹的,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和提刀的男人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