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此,张孙良便对她在同情之外,又有几分客气起来。碰见她身边没有别的人,自己来拿鞋子,他也会没话找话地跟她说上几句。夸她的衣服好看,或者提醒她脸上的妆花了,一只假睫毛翘了起来,挂在眼睛上。他说完,玫瑰都只短促地笑一下,说一声谢谢。只有一次,他跟她说天太冷了,像她这样老光着腿,以后年纪大了,很容易得风湿病。玫瑰愣了一下,看着他,然后说,是吗?那我以后少穿裙子吧。果然下一次看见她,羽绒服里穿的是牛仔裤,只是裤脚很高,鞋上面露着两只脚踝。
又有一次,张孙良跟她说,海丰很久没来了。
谁?
鲁海丰啊,上次你在这里看见的,我跟他在吃早饭。
哦,你说丰哥,确实很久没见过他了,快过年了,估计是生意忙吧。
是忙,他老婆又怀孕了,他得经常回去陪着。
你们是亲戚吗?玫瑰问他。
是啊,他是——张孙良忽然想到不能跟她说张孙良是他女婿,要不然也太奇怪了,哪有不护着自己闺女,反而还讨好女婿在外面瞎搞的女人的。再说就算他不当回事,玫瑰知道了他和海丰的关系,以后再看见他也会别扭吧。他是我家的亲戚,还是他安排我在这里上班的呢,张孙良解释说。
是这样啊。
玲玲又怀孕了,海丰表现出了极大的惊喜,有两个儿子了,他还想要一个女儿。他找一个认识的医生帮玲玲做B超,问是女儿吗?孩子还太小,看不出来,医生就让他们回忆怀上的时间,又根据玲玲的生理周期分析,跟海丰说是女儿的可能性很大。海丰更高兴了。
陈洪香和张孙良也都高兴,有了女儿,玲玲就更能牢靠地抓住她的婚姻,他们不在乎海丰是大老板还是打工仔,他们只想女儿女婿能和睦。当然这话是说给别人听的,内心他们都还是对海丰满意,觉得他从开小饭店,到现在有一家大酒楼,很了不起。
但玲玲肚子里的孩子却又流掉了,过完元宵,玲玲肚子疼,半夜送去急诊,查出来是急性胰腺炎。要手术,又要打针用药,他们认识的那个医生,跑来跟他们说手术医生的意思,如果要保住孩子,大人估计会危险,再说就算孩子保住了,用这么多药,以后说不定会怎样,建议把孩子流掉。手术室外面,海丰的爸妈,陈洪香,连张孙良也找人替了班,都在。海丰没哭出声来,眼泪却不断地朝下流,擦了,很快又湿了脸。他拿着医生递给他的知情同意书,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医生把笔递到他手里,指着地方让他签名。他抬起手,又停下来,看一圈儿他爸妈,又看陈洪香和张孙良,爸,妈,我该咋办——不知道他叫的是他爸妈,还是陈洪香和张孙良。女儿是他们的女儿,孙子却不是他们的,陈洪香先还喊着要救她女儿,这时候就只是哭,张孙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后来还是海丰的爸妈劝他,让他签了字。
手术后,陈洪香把玲玲接到他们家,海丰的爸妈都在酒楼帮忙,她心疼玲玲,怕他们照顾不好她。医生说,急性胰腺炎是吃出来的,如果不是过年的时候,玲玲暴饮暴食,也不会丢了孩子。陈洪香也怕海丰和他爸妈因为这件事怪玲玲,不给她好脸看。玲玲自己呢,出院后像是变了个人,不说话,也难得笑,整日耷拉着脸,两个儿子来闹,她也很不耐烦。海丰倒是每天都来看她,提着鸡鸭鱼肉,让陈洪香做给她吃,让她好好补补。但做完手术,医生交代了不能补得太厉害,陈洪香也就每天给她炖了汤,撇干净油,看着她喝半碗。
玲玲和孩子们都不在家,海丰也不愿意回家住,睡在浴场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他心情不好,工作和应酬还和以前一样多,整个人就萎顿下去,脸色越来越差。张孙良可怜他,每次看见,都想拿话宽慰他,但海丰不愿意多跟他说,他找不到机会,也没办法。
他又看见玫瑰,想他说不上话,玫瑰却是能的。下一次,就没怎么顾忌,把玫瑰拉到一边,跟她说了这件事。张孙良想既然玫瑰和海丰熟识,这样的忙,又不用她花什么力气,一定会很爽快地答应。没想听完后,她却面有难色,推辞着说,这样的事,这,我也没有办法啊——张孙良不知道再怎么说,一时愣在那里,最后还是玫瑰说,我看见他劝劝他吧,还是要他自己想开。说完就走了。带她来的人,在前面等着她呢。张孙良听见那人问她,谁啊?玫瑰说,没有谁啊,就是师傅,上次我让他帮我修鞋的事,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