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话里,玲玲跟她什么都说,甚至是她和海丰床上的事。买鞋后没几天,张孙良白天睡醒了,离上班还有段时间,就回家来,陈洪香一手拿着电话一手给他开门。玲玲打来的,她跟张孙良说,正说海丰呢。等挂上电话,她问张孙良,最近在浴场还见没见过海丰。张孙良昨天刚见过他,他给他半瓶酒,说是饭桌上剩下的,扔了怪可惜,正好给他带过来。海丰睡到天亮才走,张孙良还问他,怎么这么晚。海丰说他们又点了酒,喝多了,就睡着了。张孙良猜玲玲也许是因为他一夜没回去,才跟他闹,所以就没跟陈洪香说实话。
他问陈洪香咋了,玲玲是不是跟海丰又吵架了?
没吵,不过玲玲怀疑海丰外面有人了。
有啥人?
这不是玲玲第一次这样怀疑了,怀第二个的时候,海丰就隔三差五在外面住,说是生意忙,应酬推不掉。玲玲跟他吵,后来索性搬回娘家住,不跟他见面。他每次来,都是在客厅坐着,玲玲在卧室里,隔着墙说话。玲玲威胁要把孩子做掉,陈洪香偷偷给他使眼色,让他顺着玲玲说话。走的时候,在门外边,跟他说别担心,没事。后来玲玲剖腹产,打麻药,手术后躺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海丰在她床前坐了一天一夜,他们才和好。
张孙良和陈洪香是过来人,心里清楚,女婿外面有没有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乱来,不会因为外面的人闹离婚,像其他人似的,弄得最后妻离子散。
张孙良对陈洪香说,你劝劝她。
我劝有用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哪回听我的了。
当天张孙良回浴场去,又见到了海丰,估计是嫌玲玲烦,没地方去,就把浴场当家了。张孙良等他第二天早上走的时候,叫住他,问他要不要吃完早饭再走。海丰睡眼蒙眬的,揉着头发,对他点点头。张孙良去拿早饭,油条、咸菜和粥,没桌子,就摆在一张凳子上,和海丰面对面在另外两张凳子上坐下来。
玲玲就那个脾气,你让着她,别跟她一般见识。
嗯,海丰点点头。
我跟她妈说了,不行就把她接回家住几天,她消消气就好了。
海丰嘴里嚼着油条,没出声。
你别老不回去,俩孩子呢,你不回去,他们该找爸了。
海丰仍没出声。
吃完油条,张孙良刚端起粥碗,那个女孩子,拢着头发,从浴场里走了出来。看见海丰,她惊讶了一下,说,你咋还——没说完又停住了。转向张孙良,把手里的牌子给他,对他说,师傅,鞋。张孙良接过牌子,站起来给她拿鞋,红色,八厘米的高跟鞋。她站在地上匆匆穿好,很快走了出去。
海丰把没吃完的油条拿在手里,也站起来,跟张孙良说,爸我也走了。
张孙良让他把粥喝了再走。
不喝了,我回家喝去吧,喝不下了。
张孙良说好,那你走吧。
张孙良想果然没错,那个女孩子昨天也是睡到天亮走的,只是比海丰走得晚,他才没把他们朝一块儿想。今天看来,她夜里一定是陪着海丰的,因为他守在门口,所以他们才故意分开走。这个海丰,张孙良想,又到这里来,又要瞒他,做得也太拙劣了。不过他又想,海丰也许知道他是能理解他的,所以才没太当回事。这个海丰——
女孩子叫玫瑰,不知道姓什么。名字,也不一定是真的。听她说话,应该是本地人。她化着妆,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面皮比较黑,张孙良便猜她也许是乡下上来的,不像城里人,小时候养得好,吹得风少,所以白。张孙良一家也是乡下上来的,知道日子不好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他对这个玫瑰,不仅不反感,反而觉得她可怜。
海丰和玲玲和好了,一连几天都早早地回家去陪她,张孙良也就一连几天没见到他。玫瑰却仍是来,陪着别的人,有时候半夜就跟来的人一起走了,有时候到天亮才走。张孙良便猜她也许是做这方面生意的,陪酒,喝完了,客人带她到哪里去,她就去哪里。浴场外面,同一条街上有几家KTV,她也许是那里的。张孙良又看到也有别的化着浓妆的女孩子来,来的时候嘴里仍哼着歌,更确定了她们是一起的。之前他还担心,怕海丰跟她在一起,会冷了玲玲,但这个玫瑰,既然只是陪酒的,他就不担心了。
张孙良对玫瑰的同情却更多了。他想起以前农村,亲戚和邻居家的女孩子们,一个人到城里来打工的,有很多。她们或是在工厂里,或是在饭店里做服务员,在商场里卖衣服,说不定也有像玫瑰这样、在KTV里陪酒的。他又看玫瑰很少笑,等着他拿鞋的工夫,站在那里,脸上冷冷的。不像其他女孩子,离多远就闻见扑鼻而来的香水味,男人一碰她们,就花枝乱颤地笑个不停。玫瑰就算是笑,也很快就停下来,然后脸上迅速又变得冰冷。张孙良猜她也许是迫不得已,其实不愿意做这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