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秘密:我恨这个人。
我和Young Lee是同校、同届、同学院却不同年纪、不同系、不同专业的好朋友兼老乡,他有一个女朋友(也是老乡)比我们大一届,现在已经工作了。他拿到了纽约大学的通知书,即将赴美深造。如此,他很少和他女朋友腻在一起,甚至见面的机会也很少,可以想象离分手的日子不远了。
所以啊,他最近独孤到经常约我,约我去出版社拷贝禁书(文笔内容都甚好,没有运气出版罢又或是作者还未经修改的最初原稿)来读、约我去跑步(每次他都是他最先放弃,累到说不跑了回去吧)、约我吃饭(去的都是他想去的),这不,他今晚就约我去了一家重庆小面馆,耗了一个多小时才解决了一碗三两面。是的,我们聊了很多,很久。他说,他受不了宿舍的人们,跟我在一起他感到舒坦。他说,他深受我的快乐和善良所感染,我的陪伴,他足以痴迷,沉醉。
回去的路上,或冷?或晚了?平日里繁忙的道路只有我和Young,偶尔会撞见稀疏的三三俩俩结伴的人们进入我们的视野,我们聊了众多好莱坞的影星,以及奥斯卡,今年最佳影片可能会是哪一部作品呢?
“《三块广告牌》或是《敦刻尔克》?” 我说道。
“不不不,它们得奖机率是蛮大 ,但是按照奥斯卡往年的套路,既要政治明确,又要情感呈佳,论当下最热的政治热题我觉得《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机率蛮大的,……,同性题材,故事也好,全球口碑也都不错…… 不过话说回来,《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的几率也是蛮小的,……” 我们边走他边认真地分析道。
“你看过《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你有资源啊!”
“我是修Film&TV的呀,怎可能没看过。真希望有天同性题材的电影也能在大陆上映,也希望与时俱进,同性婚姻合法。”
“……”
“爱情,毕竟可以在随时随地发生,不关乎年龄,不关乎性别,它可以超越等级,超越伦理,也可以越过种族,越过生死。” 他道到。
噢,天呐,他的心真宽容,没有大多数人的狭隘,恐同反同或是表面上认可同性恋,但内心是那么的痛恨和期盼死亡,甚至还得向心中的神祈祷自己不要碰见、身边不要出现、让这一群体远离他、最好越远越好,然后再加以诅咒。也没有那大多数人那样的无知、悲哀。他是真心地愿意去接受同性恋,且希望能在大陆乃至全球合法。他的这番话让我感受到了温暖,我多想告诉他我就是同性恋啊,我是同性恋你还会和我做朋友吗?我是同性恋你还会约我吗?我是同性恋你还会像吃面时、回去的路上时这般和我聊天吗?我就像一只不成器的纸老虎,还未来得及发威我就已经变化成一张软弱的纸了。我担心,我慌张,我怯懦,我害怕,万一他做的不像说的那样呢,如果告诉了他,他会和我绝交?又或是会在我们的心灵之间砌一垛墙?还是会离开我,说我恶心?我选择沉默,选择用装傻的方式回应他说的每一句话,选择用恭维的态度去赞同他的每一个观点,我还是太过保守太过隐匿。
可喜的事。今晚,这让我自己察觉到了我又爱他一点了,又?是的没错,是又,又。这一下子,我被拉回到了我从大连回来的那天,是的,那天让我印象深刻,感觉那天就像是重演于刚才,那天(化译为名词)让我变得像吸了鸦片似的强烈地渴望去爱他,拥有他,拥有Young。
那是我受到大连慈善总会的邀请,而去大连参加为期四天的经验交流会以及援藏活动的启动。结束后,我如期回来。当天,他热情地带我去了‘探鱼’店,“大连冷,吃点儿麻辣重口味儿的,祛除你这几天遭受的寒气。” 他解释道为什么要去‘探鱼’店的原因。
“呐,这是给你的,一只唇膏。”他说。
“送我的!啊!太好了你,谢谢啊,你怎么突然想着要送一支唇膏?” 我胸口里的小心脏似乎快要喷出来,就像一个相信有神存在却身处没有谁会相信有神存在的环境里的凡人,而有一天神降临到这个凡人的面前说要满足他所有的愿望那样,激动,喜悦,甚至更强烈,但我还是故作镇定地感恩地稍稍兴奋地这样说道。
“一直想给你买点儿什么,送些什么给你,最近我的嘴唇有些干裂,想着给自己买只唇膏,然后想到了你,就给你买了只,冬天嘛,你该有只唇膏的。” 他认真地说道。
我从他手中接过这只唇膏,是妮维雅牌子的,上面还留有他的指纹,他的温度。我拧开这只唇膏嗅了嗅,哇,这味道有着不言而喻的清香,不言而喻的幸福,我真的太喜欢这只唇膏了,我保证,我会好好珍惜它,好好爱护它。
他说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我,远离宿舍室内的晦浊气息,同我去呼吸外面新鲜、活跃的空气,还有食物的味道,进行一次富有内涵,小污点,轻松的谈话。
走进‘探鱼’店内,接待我们的是位女服务员,年纪和我们相坊,或许比我们还小,也倒是很热情地领着我们前去就餐桌,我和Young是对坐着的,面对菜单我们纠结着,商量着。“你们是情侣吗?”女服务员兴奋又好奇地向我和Young抛出了这个问题。那一瞬间我产生了疑惑,我和Young看起来真像情侣吗?我们之间的关系竟能让人认以为这是出自情侣之间的亲密,疑惑中内心又带有点儿窃喜,是啊,我们的关系怎能不像情侣呢。同时那一瞬间我感到了尴尬,又感到了愤怒,对于她的言行我决定要投诉她,作为你的顾客,你的上帝,竟可以如此大胆地大肆地口无遮拦,你还有什么资格服务我们,我要对她发火,对她呵斥,教训她一番,但是作为一个自认为是有素养的人的我,怎可以如此没有礼貌,我就此作罢,用以不情愿的表情以及装傻装没听清的样子看向她说到:“What!”,真希望她是个聪明人,能从我的语言中听出我的不情愿以及我的不屑回答,然后就此打住,专心地去做一个服务员。
“额,不是,但我喜欢他。” 我话音刚落,Young说道。
“噢,抱歉,我是一个腐女,看到两个亲密的帅哥在一起我就忍不住往那方面想。那你们讨论好要吃什么了吗?” 女服务员说。
等等,什么,他喜欢我,Young说他喜欢我,是的,我没听错,我确切自己听到了Young说他喜欢我。我突然害怕起来,焦躁起来,他喜欢我,我被他喜欢,我一直渴望的事啊,这不好吗,这该高兴才是啊,可是我为什么高兴不起来,我在害怕什么?焦躁什么?是这个多嘴的女服务员?是周遭鄙夷的眼光?还是因为他有女朋友?此刻,我并不想去思考这些问题,赶紧上菜吧,我们是来聊天吃饭的。我假装不在乎,漠不关心,我继续装傻。
其间我们的话题不断,聊到大连的温度,大连的空气,大连的人,大连的食物,我在大连了解到的重要信息,认识到的重要人物,总之关于大连的一切,聊到我的方向,他的方向,几部电影,几首曲子,聊到我们面前这鱼的味道,我们对面的那一大桌人,以及那只唇膏,那个腐女服务员……
他真完美啊,感觉他是发着光的,我陷入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光,这令我兴奋,令我温暖,令我享受,若在这时光里的我是一朵花,我必定是处在阳光最灿烂,雨露最充足,土壤最肥沃的地方,我也必定是开得最艳丽最芬芳的一朵。
我和他依旧在进食,聊天,聊天,进食,看着他夹菜的手,我多想伸出自己的手将它握住,多想,多想啊,其实早在刚才,他递给我唇膏的时候我就想握住他的手,汲取他的温度,汲取他的身体,汲取他的心,我希望他尽快甩了他的女朋友,尽快被他的女朋友戴绿帽子,赶紧分手吧,越快越好,越快越好,然后找到我,对我说他爱我,爱我很久了,想跟我在一起,我们一起生活吧。我想和他在一起,要是我们能在一起就好了。噢,天呐,天呐,我想了些什么,这让我开始变成了一只恶魔。
我不爱他,不喜欢他,我是恨他的,对,我要恨他,这样想,可以让我变得理智些、清醒些,也让我想明白了我之前为什么听到他说喜欢我时而感到害怕和焦躁了,因为他在我们在‘探鱼’店一起吃饭的时候说要拍一张照片发给他的女朋友,让她知道他在吃饭。因为他在我们去出版社拷贝禁书读物的时候说要给他的女朋友买一本维罗妮克的《静默》,让她读到感动读到流泪。因为他在我们跑步的时候早早地说自己累了跑不动了要赶紧回去和他的女朋友视频,让他的女朋友见到他出汗时的样子,男性荷尔蒙最浓郁时候的样子。他总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提起他的女朋友,总是在对我好的时候提起他的女朋友,也总是在我们做任何事情的时候想到他的女朋友,在我面前,他有一个完美的女朋友,他们经营着一段幸福的感情,他们对未来有着美好的规划,对未来有着美好的信心,对未来有着美好的憧憬,未来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乌托邦的世界。拜托,Young Lee,别和我谈起你的女朋友,我不想听,我也不敢兴趣,你每一次谈起她,我每一次听到她的名字,我都很揪心,很伤感,甚至想吐,我在乎的是你,是你。
可能这些日子他繁复地约我,繁复地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逃避他的女朋友不在他身边的日子吧,他对我的关心,对我的好,也是为了弥补他的女朋友不在他身边时所缺失的爱吧,这样想来,Young Lee你还真不要脸,你怎么可以因为你和你的女朋友之间的异地而自私到这般伤害我,你怎么可以这样无情,这样冷酷,真是让人又爱又恨,无法拒绝你对我的好,也无法相信你对我的折磨。
行了,Young Lee,够了,我受不了了,我恨你,求你别再勾引我了,别再约我了,别再找我聊天了,你的每一次请求,每一次约会,我都无法拒绝。“滚吧。”我说不出口,但求你对我像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就像一个学生在路上碰到隔壁班的班主任,然后叫声老师好,老师仅点点头那样。或是像城市里的邻居,互相紧闭自己家的家门,只是在上班等电梯的时候碰见,然后相互打声招呼,最多再一起吐槽下小区的物管是有多么的小气,多么的不讨人喜欢那样。
不过,我也懂得,他就像只刺猬,即使曾经我有过逾越的想法,但他身上的刺随时提醒着我要与他保持距离。我不恨他,我只是在寻求安全,装作要去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