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我常走出屋外,到街巷里逛一逛。遛一圈,再遛一圈。逛来遛去,来到一书摊,书摆得整整齐齐,封面耀眼,花花绿绿的。偶尔捡起一本《围城》,集中精力翻读,忽然,有人拍我肩膀,猛转身一瞧,是表兄墨源。
表兄,挺有学问,豁达有豪气。说话温和,有时富有幽默感。一次,他妻子到县城里给他买了“增发宝”,他用了三个疗程不见成色,气得他两眼冒红。谁知,半年后,他宽阔平滑的头顶上,却长出几根茸发来。一日,妻子拍他的头顶,他高声呼道,慢来噢,慢慢来,别拍,千万别使大劲拍,拍掉了就麻烦了,我留着它还作纪念呢。
每到冬天,表兄常戴顶大棉帽,围一副大红毛线巾。一次,有位朋友给他写了一篇札记,登载在省城里某刊物上,“墨源极有人缘,热读书,满头的乌发,眼睛大而炯炯有神……”。我们看后,捧腹大笑。
我家与表兄隔着一条河,他住在河北边,我住在河南边。他住的房子比我的大,房外院子里长着茂盛的树。春天,桃树嫣红,香气四溢。我们一伙文友来到他家,站在院子里吟诗答对。“众芳摇落独暄开,占尽风情向小园。”“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春水初生乳燕飞,黄蜂小尾扑花归。”“一场春雨一场暖,一场秋雨一场寒。”“一年之际在于春,一天之际在于晨”……吟唱累了,我们喝些乏茶,吧嗒吧嗒嘴唇,拿些酒、咸鸡蛋、熟花生,带点白菜、萝卜、豆腐皮子,去登山。走过崎岖的小道,爬过山崖陡坡,找一处平地,架起小铁锅,煮上白菜、豆腐皮,大口大口地嚼花生粒,喝不酩酊大醉决不走。
表兄生活节俭,不喝酒、不喝茶,更不抽烟卷。他对我说,小弟哎,小弟哎!可不能抽烟卷,抽烟要花钱,再说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看你,气管常发炎。戒烟吧,戒掉烟。我说,表兄哎,此言差矣。爱抽烟卷,是不良的嗜好,却总觉得烟雾缭绕的,会增加些创作灵感,感觉挺好、挺好的。他说,这是强词夺理,俺不信,不抽烟卷,就不能写作。我到他家里聊天,还是大口大口地抽烟卷,他很生气,大声说,烟卷是坏东西,扔掉、快扔掉。果真,第三天,我口袋里没烟卷了,抽屉里没烟卷了,手上不拿烟卷了。
表兄热穿花格子衬衫,愿意喝地瓜叶子掺大黄豆粒子粥。一日,他妻子熬了一大锅粥,端上桌,他“呼噜、呼噜、呼噜……”喝了六大碗。饭后,他下楼去遛弯,肚子鼓鼓的溜圆。众人见后,以为是一位怀有身孕的少妇。惹得两对恋人,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臭美、臭美,真好玩。”
表兄有一双纤细的手。他没觉得其手有所独特之处,只因一次他到商店里买护肤霜,一漂亮女售货员对他说,大哥、大哥哎,你的手真酷,好帅呆噢!表兄一愣神,也就注意起自己的手来,可不,咱这手还真棒。
表兄写一手好字,绘一手好画。一日,他临贴,也许是烦了、累了。他左手举起一瓶墨汁喝到嘴里,顿感味道不对,“噗、噗、噗噗……”喷吐到放在床边的宣纸上。真是,电线杆上吊暖壶--高水平,竟吐出形状来,他连涂带抹,高山峭壁、山泉溪水、枯枝飞鸟,跃然纸上,栩栩如生,拿去参展,获大奖。他抱着光闪闪的铜杯,哭得满脸泪花。
表兄不喜欢收藏书和画。他说,书搁置柜里,不翻不阅,再多也没用。他读书时,好摆头晃腿。常吟“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好念“生活是多么广阔,生活是海洋。凡是有生活的地方就有快乐和宝藏……”。他读上几页,就闭目遐想一阵。他对我说,读书之乐趣,在于从字里行间品味出生活的琼浆和人生的酸甜苦辣。
表兄到远方走亲戚去了。临走前,他对我说,一个人对知识的追求,对高尚品德的敬仰,不能变。一个人有丰富的知识和高尚的品德,才会让生命更加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