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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母亲有关烧菜的二三事

时间:2023-12-17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李濛  阅读:

  一

  我学会烧菜后,和我妈的关系渐渐好了起来。

  25 岁以前,我和我妈经常吵架。七天一小吵,每月一大吵, 吵架的时候简直是翻江倒海。我站在地铁里,对着手机歇斯底里地大喊,即使下班高峰期人群拥挤,我身边的乘客也总是能惊恐地为我让出方寸空间来。与此同时,我妈在电话那头声泪俱下。

  吵归吵,但骨肉之情,血浓于水,毕竟不忍拉黑了事,任凭吵得如何凶猛,我是她唯一的女儿,她是我唯一的妈妈。一次吵架后,我和她足足冷战了两个礼拜,最后还是她忍不住先联系了我—其实每次冷战,都是妈妈先放下姿态。她说:“这样吧,我以后尽量不去烦你,由着你瞎折腾去,但你至少每隔几天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发个微信,让我知道你在异地是平安的。”

  这等卑微的要求我怎么忍心拒绝,于是赶忙就坡下驴,与她言和,并达成了这项“和平协议”。之后我们果然没怎么吵过架,但母女之间的隔阂似乎也并未就此消除。我与她都是刀子嘴、倔脾气,有时心里温柔得化成了一摊水,但脸上永远都是一副警惕的表情。达成协议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与她的交流都简短、冷静得过分,甚至连寒暄都算不上,倒不是因为彼此还在生气, 而是我们吵了这么多年,早就不知道该如何保持语气亲切。

  “我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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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晚饭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酸辣粉。”

  “哦,吃点儿好的。”

  以上无聊的对话每三四天进行一次。偶尔想着要不要做一回“小棉袄”,跟她讲个玩笑,再撒个娇,但那种话光是想想,鸡皮疙瘩就密密匝匝地冒了出来。

  二

  万万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一瓶酱油充当了我们之间的破冰大使。

  大概两年前,我和老公搬到了一套两居室里。当时我俩都是自由职业者,大部分时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小区周边几乎没有快餐店。渐渐地,我们就动了自己做饭的心思。

  我妈手艺一向不错,做的饭菜很合我的口味,回忆她做饭时的场景,我发现她经常会用到一个牌子的酱油。面对超市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酱油瓶,我掏出手机给她打了个电话,询问有关酱油的事宜。她先是一愣,随后便打开了话匣子,将她多年来采购酱油的经验倾囊相授。“生抽用途比较广 ,老抽主要用来给炖菜上色。那个X X牌的酱油太咸, 鲜味不够,别买;我这么多年一直都用XX牌的……”

  我推着购物车,在货架之间来回穿梭,按照她的指点把厨房用品采购齐全。那个下午, 我把原本空荡荡的厨房塞了个满满当当。与此同时,我仿佛也意识到,我们之间那道深深的沟壑,未必是不能填平的。

  我们的对话内容骤然丰富起来,当然大多都和做饭、吃饭有关。尽管有“下厨房”这样神奇的软件,但我还是喜欢在电话里询问她各种家常菜的做法。我在厨艺上表现得越无知,她就说得越尽兴,仿佛那个曾经吼出“我就是去乞讨也不用你帮忙” 的倔脾气女儿突然变得柔软了, 又开始像一个软乎乎的婴儿那样,伸出双手寻求母亲的呵护。

  “骨头汤最好一次性多熬一些,放冰箱里存着,煮面、煮菜时拿出一块来用,比味精好太多了。海带最好买那种整片的干海带,泡软后用剪子剪成小块, 放到骨头汤里炖一炖,味道极好,你以前最爱喝这个。

  “里脊切丝,用酱油和淀粉腌一下,然后油锅里放入干辣椒丝爆炒出香味,再放入肉丝。炒好的肉丝就倒在焯完水、切好段的茼蒿上,再放点儿糖和醋,拌匀后就可以吃了。这道凉菜可是我的绝活儿。”

  她在电话另一边滔滔不绝, 声音显得年轻了很多,我仿佛能看到她眉飞色舞的样子。我用心记下她做饭的习惯,认真钻研, 并在实践中加以改良,久而久之,做出来的饭菜也算有模有样了。待她把能教的东西全部教给我后,我又成了她的老师。

  “把姜磨成蓉,用小火慢慢煸成金黄色,然后再按照普通蛋炒饭的做法炒米饭,特别香。

  “ 鲫鱼用料酒腌好后,放到锅里煎一下,然后倒入开水, 用大火煮成白色的汤。再放几片白菜叶煮到软,白菜和汤鲜得你不想吃鱼肉。”我把电话开成免提,一边在厨房备菜,一边跟她传授炖鱼汤的经验。刀锋划过鲫鱼时,那早已被掏光五脏六腑的鱼竟然在案板上又动了一下!我叫了一声,她以为我切到手了, 急得不成样子,得知是虚惊一场后,我们在电话两端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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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我们从食物中寻找话题,借着下厨这件小事交流情感。她知道我既然能精心准备一日三餐,就一定能照顾好自己, 便渐渐改掉了瞎操心的习惯;而我也意识到,我们母女的羁绊是如此之深,哪怕曾经有过那些伤人的争吵,我与她之间的爱是怎么剪也剪不断的。

  三

  春节回家,我一头扎进厨房,跟着她包饺子、炖酸菜、烙油饼,忙得不亦乐乎。油亮的面团里裹着翠绿的葱花,往案板上一摔,再一拍,然后将其滑进平底锅煎至两面金黄,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嫩葱的香味。我一边往面饼上抹油一边说道:“最近网购了两瓶潮汕鹅油,煎葱花饼特别香!我回去后给你寄一瓶。”

  她用满是面粉的手拨了拨额前的头发,轻描淡写地说: “别给我寄了,前段时间体检查出了高血压,医生说吃东西尽量少油少盐,植物油都要少吃,更别说动物油了。你爸最近得了痛风,蘑菇、豆腐都不能吃了,你上次寄的冬菇还在冰柜里扔着呢。唉,年纪大了,能吃的东西真是越来越少了。”

  我侧头看她,这才注意到, 不知从何时起,她光滑的皮肤变得黯淡松弛,时髦的紫红色鬈发中冒出了一丛丛掩盖不住的银丝。我心里酸楚极了,赶忙挪开目光,往薄面饼上撒了一层又一层的葱花。

  “你吃过葛根粉吗?调成糊糊后放一点儿桂花和蔓越莓干, 好吃还降血压。”我踱到厨房的另一侧,背对着她,把拍好的葱花饼放进热油锅内。油饼入锅后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我故作轻松,却早已红了眼眶。

母亲 烧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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