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抢收稻谷,我人小个子矮,便到有水的地方去抱晾晒在谷茬上的稻穗,没有赶上捆谷人的节奏,负责捆稻穗的小洼洼嫌我动作慢,不由分说上来就是一拳头,打得我眼冒金星,热乎乎的鼻血止不住地往下流。一起干活的人敢怒不敢言,因为小洼洼从小没爹妈,跟着哥嫂长大,平日里游手好闲惯了,因户族大,势力强,没人惹得起。我可不管这些,心一横:他奶奶的,你也不能太仗势欺人了吧,我打不过你可以骂你,让大家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于是用尽平生力气,把小洼洼的祖宗三代翻出来痛骂一顿。心宽听到哭声,问明缘由,上去就搧了小洼洼两巴掌,骂道:你个畜生!这么瘦小的孩子你也下的去手?别人干不了的活让他去干,你不帮助他反而打他,你吃屎长大的?!接着把我扶到水边,用清水洗洗脸,叫我不要再干活了,先回家休息,工分照记。要知道他可是小洼洼的同宗兄长啊!晚上,小洼洼拿几个鸡蛋送到我家,算是表示对不起,母亲这才发觉我的脸红了一大块,问明情况看到小洼洼态度较好,也就算了,母亲送小洼洼出门,看到心宽倒背着手在我家门口转悠。
上初中后,家人让我写对联,这对于没有一点书法功底的我来说,难度可想而知。但作为一个初中生,春节期间把纸墨笔砚送到别人家,请别人代劳,是件难堪的事。没办法,我只能赶鸭子上架,写出的字歪歪扭扭,贴到墙上细看,不是结体不合理,就是笔画不匀称,或者笔墨浓淡处理不好,怎么看都不舒服。春节过后,心宽来我家做客,问是谁写的字,我怯生生地答应下来,他长叹一声,举起烟袋半天没有落下来,随手把用于补壁的一首唐诗撕了下来,随口说道:你也不嫌丢人?!我的脸“唰”地红到脖根,感觉烫的不行,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惜我不是沈尹默,没有老师指点,没有碑帖可临,没下苦功练习书法,以至到现在见了笔墨都不敢上手,空留遗憾于一身。
高考结束后,心宽专门来我家做客,母亲笑问:你怎么舍得来?心宽笑喝咪咪地回答:我来看我村出的大秀才,可不要把我这老头子忘了,等将来有个一官半职,好给我带酒喝!外出上学期间,放假回家听说心宽与家人关系不融洽,自己跑去给大队看林场,整天在山上跑,身体锻炼的很好。参加工作后,有条件喝酒了,心宽老人还是不在家住,我带两瓶杜康酒,母亲给我备几个小菜,到林场去看望老人。待我气喘吁吁地爬到他住的地方,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好不容易碰到一位上山拾柴的,一打听,说心宽可能又在哪位朋友家喝酒,那时没有手机,相互联系非常不方便,只好把酒菜放在门口,悻悻而归。
一晃又是经年,不知心宽老人是否健在?别来无恙否?
还有那位扮相俊美、戏唱得很好的程表叔,为人和善、为了爱情宁死不就的老妮,说话高声大嗓、爱抽香烟、好说直话的郭表婶,你们在家乡都好吗?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如今,我已经年近半百,尚不敢言老,但离老是越来越近了。每想起生我养我的故乡,想起那里的一草一木,那里的风土人情,自是断肠人在天涯。
我知道,那些和我一起生活过的人物离我越来越远,我的心离他们却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