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回老家看父母。闲聊中,母亲忽然提到我久已不曾忆起的儿时伙伴。
“还记得月城吗?”
“哦,好像……有些印象,怎么了?”
“哎,谁想得到会摊上这种事啊,一宿的工夫,一个大活人竟成了植物人。”妈叹了口气,惋惜的言语中透着无奈。
“怎么成了植物人?”我猛然一惊,同时脑海里拼命搜索着四十多年前的那个模糊形象,约略浮现着一个细长瘦小而白净的男孩儿,住在我家不远的南侧,父母当年都是插队知青,小学时不怎么爱说,也不好动,是班里男生常常取笑的对象,后来中途被父母接去了城里上学,就此音讯皆无了。不想今天竟从母亲口中冒了出来。
“还不是由于喝酒,听人说出事当天和人喝大酒,晚上觉得不合适,就一直在客厅沙发上呆呆坐着,媳妇怄气也没理会,就这么过了一宿,第二天早起一看,还楞柯柯倚在沙发上坐着,叫他不应,过去推他,哎呀,可不得了,人像块木头一样,已经不会动了,只有眼珠儿还在转,就这么一个人死不死活不活的,今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哎……”
植物人,我感到脖颈后起了一层寒凉。似乎看见一个垂死的中年人,瞪着双眼,却一丝动弹不得,眸子里满是凄凉和惊恐。究竟发生了什么?生命就这样戛然而止,或许还有感知,但肢体筋脉已经脱离开控制,往日那尘世的记忆应该还封存在脑海里吧,然而眼前的一切已经与他无关,生命僵硬地犹如一块石头,所有的感知细胞都在却慢慢走向停滞枯瘪。活死人,在活与死的弥留间滞留着微弱气息,怕是比死还要凄惨吧。无意识的人给有意识者的震撼发人蹉叹,捻转几十年,对有些人来说,经历的过往不过一场梦,无论睡着醒着,都是虚幻在作弄人生罢了。
曾经的亲朋好友如今殒命或沉沦的已经很是不少,每年都听到这样或那样有不幸的消息,听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除了萌生稍许惋惜也就随风淡去了,并不留下什么挥之不去的沉痛的回忆。或许是因为随波逐流已久的缘故,人心也变得硬了迟钝了,今天是别人,改天说不定就是轮到自己了,人生无常,一个生命消逝了,又有新的生命诞生了,为生的欣喜而忘却死的悲哀,死的离去,新的重生,反反复复,世界循环往返总还是老样子,有何不同,何必为他人乞怜感伤呢,且又于人于己毫无益处,讲不好倒被人笑作顾影自怜了。
然而,我终究又摆脱不掉那一个个模糊的阴影,或许是人老了总容易念旧吧,他们虽如尘埃卑微,却也蒙尘在人间挣扎求索过,曾活生生地存在过。之所以我还不能释怀,是因为他们的身影不时出现还会走进我的梦中,勾起久已麻木的记忆,这些记忆碎片又叠加着拼接起来,于是或模糊或鲜活地重现着我的人生的某个瞬间,我曾经与他们并肩地走在放学的路,曾在昏暗的教室里一同被罚留校抄写生词,我们也曾快活地在村外的草地上放飞风筝,夏天在河沟里摸泥鳅捞蝌蚪,转眼尘烟蒙面,岁月蹉跎,就像梦醒一般,忽然各自星流云散,各奔东西,像惊散的飞蛾,扑闪着薄翼的翅膀,冲向未知的命运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