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小雨的命运进程呢?又会在哪双手上搬运?在这间病房中,她与旁边的小雯(13岁)是唯一没有亲人在身边的孩子。在医生用双氧水给她的创口消毒时,她小声说道:“告诉叔叔,轻一点,轻一点。”双氧水泛起白色的泡沫,流得她满脸都是,病房里的大人们都忍不住背过头去,偷偷拭去溢出眼角的泪。
最为糟糕的是,在一次转院的经历中,她与照料她的志愿者黄婷娜分开了。一切都像战时,在一个晚上,小雨被从绵阳医院运送到了重庆医院。等黄婷娜第二天来时,那里已经换上了新的床单,整个病房正在准备迎接新一轮的病员。这个绵阳师专酒店管理专业的学生一下子心里空荡荡的。医院里忙得不可开交,没有人能告诉她孩子会在重庆哪家医院,统计数据还没出来。她又托重庆的朋友在每一个医院打听孩子的下落。
与小雨的不知其踪不同,小雯被继续留在医院,她的中指被砸伤了,等待做手术。可是手上的炎症未消退,没有手术时机,她只有继续等待,那只断指,会是她永远的伤痛。她不愿将受伤的手示人,便常常用纸蒙起来,她有时会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人,在接到礼物时又开心得笑起来。她与一位从北京来看望她的志愿者建立起了情谊,她说:“你就是我的亲人。”她们相拥而泣。
那些不在灾区的人们也用“我们都是幸存者”这样的信念站在一起。更多的孤儿被民政机构默默地转移。在父母离去或联系不上的当口,民政机构将他们安置在梓潼儿童福利院,这是绵阳市唯一的儿童福利院。
在距绵阳60公里的梓潼县,那里实施封闭管理,十几个孤儿在那里进入过渡性的新生活。在一个暮色四合的傍晚,这些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兴冲冲地来到院门口玩耍,其中有几个大孩子帮助老师做一些杂务。
他们的目光无忧无虑,只有一扇铁门的紧闭,使得这里变成一个区隔的世界,而不再是人与人之间亲密的无间,也脱离了家庭那种日常生活的温暖。
这些中国孩子们的未来令人忧心忡忡,他们承载了许多期待、热望和特别的关照,这一代地震孤儿的成长,将在20年后见出分晓。有一种牺牲没有仇恨,只有伤痛,中国人正在用他们自身的力量,进行顽强的自愈。
中国的孤儿,其命运将再次与这个国家的震后复兴联系在一起。在罗大佑那首《亚细亚的孤儿》中,我们依然能深切地体会到,在某一刻,每个人的生存状态都会有孤儿的体验:“亚细亚的孤儿在风中哭泣;黄色的脸孔有红色的污泥;
黑色的眼珠有白色的恐惧;西风在东方唱着悲伤的歌曲。”
5.志愿者的微力
志愿者(Volunteer)们走在通往灾区的路上。这些自发的人群从各个角落里拥来:有的是退役军人,有的是休假的现役军人,有的是医学院的学生,有的是大学生,有的是高中生。
他们在一条通往北川的山路上相遇,几个散兵游勇式的志愿者也加入进来,这个队伍扩展到20人。两个有当兵经验的牵头者喊着口令:“向右看齐!齐步走!”这支队伍就这样进发了。
在震灾出现后的那几天,个体志愿者们与专业救援队相比,实在很难帮上太多的忙。这是实情,武警与消防官兵的推进速度因工具、设备、物资等原因而大打折扣,更不用提志愿者了。那些在灾区以外的人们反复提出质疑:志愿者们,别去给灾区添乱了!
这是个强大的逻辑:志愿者们大都没有经过训练,他们缺少专业救援知识,而且占用救援通道和物资。
同为志愿者,那些经验丰富的人也对“菜鸟”抱有成见,为他们的到来而不屑。但志愿者的热情很快就淹没了这些意见。在豆瓣网上,一个组织志愿者去前方的帖子被很多人阅读,这个有经验的团队通过火车、飞机在灾后前三日已经运送了不少志愿者前往绵阳等地。它的组织者已经没有气力去接听或回复新要求加入的志愿者的咨询。在灾区,每天的信息瞬息万变,那些道路堵不堵、需要哪些物资、哪些地方准入、应该跟什么机构对接,一切都在变化之中,人们无暇顾及到计划好后、调度停当再开始救援工作。
这些都是不现实的,就连志愿者自己都发现,组织他们的机构让他们所带的物资和用品能用上的也微乎其微,帐篷、睡袋以及野外艰苦环境下的用具,在绵阳变得不那么需要。而一些物资也很难通过恰当的方式直接到达最需要的灾民手中,一切只有通过民间的、自我寻觅的方式来完成志愿者心愿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