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味着人们在北川看到的景象将会是最后一瞥,被好莱坞灾难大片的视觉冲击浸染过的目光,是否在北川县城感到恍惚?行走在一个不真实的世界之中?
来到巨大的外景地和直播片场?
那些涌动的悲?故事在医生之间悄悄流传,每听一次都会导致听者落泪。有三个女孩子被困,其中一个说:叔叔,你只要能把门弄开,我就能出去。但那门最终无法弄开。另一个被压在废墟之中,空间狭小,没有手术环境,施救只能用菜刀和斧子截肢,医生鼓励女孩说我一定能救出你,但最后人救出来了,女孩也死去。第三个女孩也是一样的命运,在救出后没多久死去。医生止不住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一条有1公里宽的河流将北川县城分为老城和新城,这个依山绕水、环境优美的城市,连同房屋、记忆和烙印一起毁灭,有野猫悄无声息地游荡,受伤的狗躺在丛林里,自己舔着伤口,不远处疲惫的武警战士躺得东倒西歪。工人俱乐部墙壁上的涂鸦佐证着这个城市曾经的繁闹,马路上隆起的地裂和完全水平倒下的路灯则显示着它的终结。
北川走向了自己的终点。进入曲山小学的路径已完全不复存在,交通大楼的房屋结构错位,呈现一边倒的奇特线条,公安局门口的警车已被砸毁,没有一栋房子是完好无损的,窗帘在没有墙壁的空间里飘动,衣架上还晾着没有收起的衣服,没有生命的空间中一切物具都失去意义,在一堵像翼一样翘起的顶楼断墙上,两颗红心被一支箭串在一起,上面写着“I LOVE YOU”,在天空的映照下这幅图案显示出那里发生过浪漫的情感。
如今,万物的结局近了,在废墟中漫游的人内心戚苦,同类们的灭亡所带来的感怀才刚刚开始,漫长的争执、关注、愤怒以及对命运的反思,正在渐次展开。那些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往往是学校,那些房屋的质量由谁来负责?那些活着的人没有比死去的人更幸福,他们的伤痛与对灾难的记忆会伴随一生,那些死去的亲人们会复活到他们的梦里吗?他们愿意接受同情和悲悯吗?他们有别的选择吗?
黑暗就要降临,一批批志愿者开始撤回绵阳,一天就要翻过去,困在废墟中的人们继续等待着救援的希望。消防官兵、武警战士们带着搜救犬在继续工作,那里有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等着获救,当晚的电视中就有她被救起的消息,她的男朋友将上衣脱下来盖在她身上,镜头前这个男人的背脊不停地跳跃——还有什么摄影术比这更动人呢?
4.中国孤儿
那么多的中国人一夜间找到了他们的感情慰藉:收养震灾后的四川孤儿。这个原本需要在灾后三个月才开始的行动,在灾后第三天就开始了。他们托在前线当志愿者的朋友,托记者或是在医院工作的人,向他们物色或提供孤儿的人选。
这种令人罕见的热情席卷着灾区以外的许多城市。冒着被人误解的危险,领养生命成为一个炙手可热的行为,中国人的爱心所释放出来的能量令许多人始料未及,它与社会的文明进程之间的差距,令人担心其持久性:会不会又是一阵风就过了?
这种怀疑本不应该但并非毫无道理,如果把孤儿的身份始终强加乃至于强调给地震中的孩子,这实在是更大的悲剧。如果能让他(她)觉得自己跟别人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什么特殊,也需要领受生命的全部过程,需要奋斗、学识,寻找同类、与人分享,这也许才是他们应有的丰沛人生。
只有4岁的小雨(化名)尚无法清楚地得知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在她以后的生命中,地震的记忆会变成越来越淡的一抹伤痕。在一个下午,她的大伯从成都赶到绵阳中心医院看望她。小雨的额头上缠着纱布,在左额头上残缺了一块硬币大小的皮肤,深及颅骨,创口太宽,医生怎么缝合都缝不拢,只能任其裸露。她的脸上布满了黑色的结痂,她的神情既天真又活泼,令人一眼难忘。她很懂事地对电视台记者说,是警察叔叔救我出来的。而实情是她自己从废墟堆中一点点爬出,最终见到了阳光。她的父母现在仍在失踪当中,由志愿者在医院照料着她。
小雨的大伯来到医院4层的病房看了看她,找了个借口离开,就再也没返回。小雨的命运也许从此难以预料,她会变成众多等待收养的孤儿中的一个。面对中国人收养四川地震孤儿的热情,政府很快作出反应,四川民政厅成为领养孤儿的牵头单位。许多来自民间的呼声也是这样被决策者采纳:圣火路线改变、降半旗、设立纪念日等等。民众们惊喜地看到,他们的建议正在影响中国历史的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