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重逢后贺引昉的温柔纵容了我,我捏紧手边的薄被:“贺引昉,五年前你说过同样的话。”
贺引昉没应声,他咬住下唇,眉头微蹙。
这是他在思考的标志。高中时他遇到难解的题目时就会摆出这样的表情。
我故作淡定地耸耸肩,道:“没什么,我也只是无意间听到而已。”
我在撒谎。
我真的有什么。
那时我已经把塑料星星叠到了九百九十九颗,马上就可以完成预期目标。
于是我拿着大学名册去找贺引昉,想要借着询问大学的名义惹他再骂我一句“笨蛋”。
现在看来,这借口简单到拙劣。
我不过是在最迷茫时,想方设法地找一个人为我指一个方向而已。
而那个人,那时的我只能想到贺引昉。
贺引昉正背对着我和同学闲聊。
走得近了,我听见同学问:“原来你和步翘尔关系那么好。”
贺引昉笑笑,轻飘飘地扔出一句:“步翘尔这个笨蛋,没了我就什么都做不成的。”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即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热,直到我看不清眼前的路。
这个人前天晚上还在邀我高考后一起去海边,此刻却对着别人嫌弃步翘尔是个笨蛋。
时间过去太久,记忆混杂在一起,我已经无法准确地形容出当时究竟是愤怒多一点,还是委屈多一点。
但就像是你可以纵容自己一遍遍抱怨父母的不如意,却无法允许别人多置喙一句。
我比所有人都清楚我的无主见,也清楚贺引昉早就了解我的无主见,甚至可以接受他点着我的额头说“步翘尔早晚有一天你要气死我”,但我仍旧无法忍受贺引昉在别人面前戳穿它。
这是我很不值钱,又很重要的自尊。
于是我冲回教室,将塞满塑料星星的玻璃罐扔到教学楼外的大垃圾桶里,坚决杜绝任何再度找回来的可能。
路上与贺引昉擦肩而过,他喊我的名字,问我数学试卷写完了没有,是不是又错了很多。
我忍住眼泪,握紧拳头告诉自己:“不可以回头。”
“就算没有贺引昉,我也还会是步翘尔,更优秀、更厉害的步翘尔。”
Chapter 6
我不清楚这五年的时间里我有没有变得更优秀或者更厉害,不过我似乎确实成了独立的步翘尔。
我自己选择了离B城很远的大学和与写作相关的专业,隐约知道自己正奔走在哪条路上,也能够迅速地做一些决定。
即便不够完美,现在的成果也很值得鼓励。
说完我飞快地埋头躲进被窝,生怕被贺引昉揪出来一顿暴揍。毕竟,自从高中毕业起,我就单方面切断了我们之间的联系。
等贺引昉睡熟,我才敢探出头来打电话告知家人今晚要加班,无法回家。
“那我就在电话里恭喜你。”
我不解:“什么?”
“恭喜步翘尔荣升为能够陪总设计师找灵感的一助,少年未来可期哦。”
我挠着头傻笑:“嘿嘿,也就一般厉害啦。”
你看,我想要的不过就是这样一句普普通通的鼓励,根本不费什么力气。
第二天等我醒来,贺引昉不知去了哪里。
护士说:“凌晨确定你退烧之后,他就跑出去找纸笔了。”
正说着,贺引昉回来了,手上是一幅还没来得及做细节处理的草稿图。
我忙不迭地爬起来:“画好了?我真的觉得针对小朋友的海洋科普馆不需要太多过于凌厉的线条——”
许是嫌我废话多,贺引昉眉头微微皱起,干脆双手举起草稿图递到我面前。
“屋顶呈波浪式递进,外面是玻璃幕墙。”
贺引昉只说了个大概,实际上整个草稿图的线条都是柔和的,连门前的玩偶塑像都憨态可掬。
建议被采纳是值得开心的事情,我却感到不安和困窘,想说做得好,又怕贺引昉认为我蹬鼻子上脸。
于是,我强迫自己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屋顶最高处的一团黑上:“这是什么?”
房间里有一瞬间的静默。
贺引昉的耳郭很诡异地泛起红色,他抿了抿唇,看上去很紧张。
我意识到自己无意中问到了关键性且难以启齿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