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那年,三贵已是六十上下,双鬓些许斑白。
他戴一副方形金框的眼镜,看起来便很是贵气。他经常在小卖铺练毛笔字,字写得漂亮板正,谈吐温文儒雅,俨然一副文人模样。店铺两面墙上,挂满了毛笔字,他还曾许诺赠我一幅,可后来时间太久了,便不了了之。
打那之后,我有想过要写一手好字。虽直到现在也没能实现,可当初却着实有那般想法,且还强烈。
六岁半之前,方圆百米,就只三贵家一家小卖铺。我时常会拿脏皱的一角纸币买整包中拆出的一片辣条,边吃边看小卖铺里面放的彩色电视,一待就是一个傍晚,直到天上起了星星,才意犹未尽的回去。
十岁左右,三贵小卖铺门口修了墩子,上了年纪的人就会出来坐坐,聊一聊历史。有个爷辈聊起历史那叫一个精彩,听说还是个秀才,家里书老多了,可儿女没一人把书念好,后来想想,也算幸事。曾几何时,晚饭一过我便早早坐那墩上等他讲故事,三贵也会偶尔搭搭腔。旱烟越呛,故事便越是精彩。
十五六岁,到不远处的镇上求学,仅只零星几个周末回老家,三贵似乎从那时起头发就全白了,他老伴也就是那段时间走的。看起来他依旧是之前的和蔼模样,只是人变得沉默了许多,记得那时候,我已经有实力每次买一整包辣条,对店铺里的彩色电视,可便没了兴致。
二十三四岁,一年只一次路过那里。小卖铺还在,三贵头发已经全白,大白天披着两件外套,内里还有一件针织的毛衣,还是叫了三声才慢悠悠从里面出来,脚步也较之前缓慢了不少。他把东西递给我,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我,可似乎已不大能认出人来。
二十七八岁,回到离家不远的市里上班,隔三差五可以回趟家,可和老家方向并不顺路。去年路过一次,小卖铺还在,门紧关着。
听说不久前村里没了许多人,也想过三贵也已九十多岁,或会是其中之一,可又希望不是。他如若不在了,小卖铺也自不会在了。小卖铺门口的水泥墩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拆了去,只剩下一条宽敞的路。
路干干净净,除了小卖铺,再不见当年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