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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书生

时间:2023-10-06    来源:馨文居    作者:朱雅娟  阅读:

  秀才村,因在清朝中期出过一位秀才而得名。后来,秀才村人便以读书习文为荣。

  可是,一直到现在,秀才村再也没有出过什么文化名人,倒是出了一位海军少将。

  那个清朝的秀才到底长得什么样子,现在的人谁也没见过。但说起秀才村里的大书生,大家却都晓得。

  大书生名叫宋喜文,生于1940年,今年刚好69岁。据老辈人讲,大书生刚出生时,只有猫崽那么大,五六岁了,还是跟火柴杆差不多。

  他爹叹了一口气说:“送他去私塾里读书吧,以后兴许能养活自己。要不,恐怕他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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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书生从此就和读书结下了不解之缘。私塾就在秀才村的破庙里。

  教私塾的老先生也挺瘦的,胳膊长、腿长、脑袋大,穿个长袍,腰躬得像虾米。那时,每个孩子一年给他一斗小米,他便能养家糊口了。

  他教的十多个孩子里,他最喜欢大书生。

  别的孩子像个猴崽子,上树爬墙,锳河玩水,成天吵闹不休,只有大书生一个人端坐在他的对面。他在讲台上摇头晃脑地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大书生也摇头晃脑地跟着背:“人之初,性本善……”

  老先生就停下来,用手抚摩着大书生的头说:“孺子可教也,将来必成大器也。”

  老先生说得时间长了,大书生就认为自己将来肯定是个出类拔萃的读书人,或许超过那个清朝的秀才也未可知。可惜,大书生想成为或者超过那个秀才的理想还没来得及实现,他就不得不跟在他爸爸的身后,到庄稼地里去干力所能及的农活了。

  因为,家里刚好分了土地,没人伺候是不行的。虽然当了庄稼人,但大书生没有忘记自己是个读书的文化人,天天晚上练习写毛笔字,背那些之乎者也的古文。久而久之,村里人就叫他“大书生”了。

  后来,弱不禁风的大书生也娶了妻、生了子。土地归到集体后,秀才村很快有了小学。大书生理所当然地成了拿工分的民办教师。他是村里大名鼎鼎的大书生啊,他是秀才村里毛笔字写得最漂亮的读书人啊。他不当教师,谁当?

  可是,虽然大书生的脾气很大,却管不了学生。

  学生爬上了树,大书生站在树下,吼:“你下来!”

  学生在树上喊:“你上来!”

  大书生上不了树,就坐在树下等。坐着坐着,睡意袭来,便打了瞌睡。那学生就跳到另一棵树上,偷偷跑了。等大书生醒来,孩子们欢呼雀跃,弄得他脸红一阵白一阵。

  大书生对那些调皮的学生束手无策,只能忿忿地骂:“孺子不可教也!”没过多久,他就自己回家不干了。

  校长来请说:“宋先生,回去吧,学校离不开你啊!”

  听校长这么一说,大书生飘飘然起来,就说:“我回去可以,但得把那个猴孩子开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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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长赔着笑说:“先生息怒,那学生我们好好教育教育就行了,哪能随便开除啊?”

  大书生想想也是。第二天他就又出现在学校里。

  大书生的模样实在是很好笑,和他当年的私塾老先生不但神似,而且形似。学生们私下里都叫他“细胳膊细腿大脑壳老师”。

  他不会骂人,骂学生最厉害的话是:“竖子可恶!”

  他走路总是不慌不急慢悠悠的样子。他说:“风风火火像什么样子?有辱斯文啊。”

  不知是第几次了,他又被学生气回了家。

  校长依旧前来拜访,请他回校上课。

  大书生坚决地说:“孺子不可教也!我何必白费口舌?坚决不再跨进学校半步!”

  其实,大书生还是准备去上课的。毕竟,教一天课挣十工分,比去生产队干一天累活轻松多了。可是这回,大书生想错了,自他拒绝校长之后,过了好几天也没人再来请他去学校。原来,校长的儿子从公社初中毕业了,正好顶了大书生的缺。

  这让大书生后悔不迭,连连叹气:“吾失算也!”

  大书生从此对学校有意见,对校长有意见。他成天窝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老婆大怒:“你不去挣工分,咱们喝西北风啊?”

  大书生气哼哼地说:“心里郁闷,如何干得活?”

  老婆说:“有气你就把它撒出去,憋坏了是你自己的事!”

  一句话提醒了大书生。正好女儿回家讨学费,大书生厉声训斥:“我教学时,何曾向谁讨过分文?坏了规矩!”

  说罢,大书生就挑起筐,去街边拣了两筐猪粪,放进了学生的教室里,说:“臭不可闻者,学校也!”

  大书生闹了这一通,他女儿的学费自然就免了。

  当了社员,自然就得出工。小队长是他毛笔字的崇拜者,就让他干些轻快的活儿。大部分时间,大书生都是放羊。大书生放羊很认真,专门把羊赶往草最肥的山里。羊吃草的时候,他就坐在大石头上,拿一块小石子,一笔一画地练习写字。一天就练三个字,几年下来,他的字就练得炉火纯青了。

  一进腊月,小队长就说:“宋老师,你就在家好好写春联吧,工分照样记!”大书生的这个“特权”在秀才村没有谁能代替得了。

  大书生让老婆把炕烧得热热的。女儿给他研墨,他自己把红纸叠好割好,然后神情严肃地蘸墨,悬腕,落笔,笔走龙蛇。那字,挺括,柔和,该锋利的锋利,该饱满的饱满,一撇一捺一横一竖都透着骨气,含着威风。

  每写完一副,他自己要欣赏半天。

  秀才村家家户户都贴他写的春联。

  大书生的字,在秀才村里盛行了好几十年,一直到他得了脑血栓才罢笔。但他手里总捧着一本字帖看,是米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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