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难得大团圆。
有黄包车夫等在一旁,见沈雁行和阮虞卿上岸,忙跑过来拉生意。
沈雁行问阮虞卿:“可还支持得住?”
阮虞卿脸一红,嘴上道:“苏州夜景是很美的,我们不妨一路走回去,走累了再坐车。”
蓝霭渐起,长日已尽,码头上亮起了灯。他们沿着两行星点灯火漫步,继续谈论那些有关杜丽娘和奥菲利亚的话题。
阮虞卿心知,他们谈论文学艺术,其实不过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借戏中人暧昧地向对方表白。
她知道沈雁行为什么要来苏州,一个妙龄少女对情爱的敏感,就像花对蝴蝶,又或者,森林的鹿对狩猎者。
她不是不欢喜的。
只是,欢喜中带着忧惧,疑心这只是一个梦。
她侧脸悄悄看一眼沈雁行,深吸一口迷迭香的气息。
Rosemary,留住回忆。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个梦,那么也请让这一刻的回忆永久留驻。
仲夏之夜,姑苏繁华,沈雁行和阮虞卿从木渎上岸,走一段路,坐一段车,最后来到光裕书场,听人弹唱了一段《珍珠塔》。
走出书场时,外面夜已深沉,连路上行人都少了。
夜来微凉,沈雁行重又脱下上衣外套,给阮虞卿披上:“若累你受凉,清文非找我算账不可。”又感叹,“可惜《珍珠塔》太长,今夜不能听全。”
阮虞卿说:“这样的长书,书场都是分开连唱几夜的。若你不急着回北方,可以明后几天来听完。”
沈雁行停下脚步,转身,低头含笑望着她:“你肯陪我来听吗?”
夜深影长,高高的他与长长的影两面夹击她,长街空旷悄寂,阮虞卿仿佛能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她左手摩挲着右手手肘,右手握着肩上他外套的衣角,攥紧又松开。
她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战。
她咬咬唇,仰起头:“我……”
古怪的笑声打断了她的话:“少爷、小姐,借两个钱花花吧。”
阮虞卿循声望去,只见横插小巷的黑暗里闪出个人来,头戴灰毡帽,手握一把枪,枪口直指沈雁行。
阮虞卿一惊,向后倒退一步,随即被沈雁行握住腕子拉到身后。
灰毡帽握着枪逼近:“少爷和小姐看上去都是有钱人,同情一下咱们穷人,施舍两个吧。”
沈雁行扫一眼灰毡帽手里的枪。
他一只手握紧阮虞卿的腕子,一只手掏出皮夹,单手翻开,将里面的东西抖出来,钞票、钥匙、银洋,纷纷扬扬、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灰毡帽贪婪地看一眼地上,只一眼,不敢放松警惕,不舍地收回目光,扬声喊:“等什么呢,还不快来收拾东西。”
阮虞卿往后扭头,只见巷尾又晃出一个人来,瘌痢头耸肩膀,笑嘻嘻地小跑到沈雁行和阮虞卿旁边,蹲下身,急不可耐地抓起地上的钞票和银洋就往口袋里塞。
阮虞卿紧紧挨着沈雁行,心惊胆战地看两个抢匪打包战利品。
阮家家教森严,从小到大她都被保护得很好,甚至不被允许天黑后走在街上,这种惊心动魄的危险更是从未遭逢。
瘌痢头跪在地上把最后一枚卡进砖缝的银洋抠出来,得意扬扬地吹净尘土塞进衣兜里,眼珠子一转,又有了坏主意。
他笑嘻嘻地假装要站起来,脚下一个打滑,趔趄着把手摸到阮虞卿腰上,惊得阮虞卿一声叫,紧紧抱住沈雁行。
灰毡帽急了,训斥瘌痢头:“收起你的花花肠子,她这样的你消受不起,待会儿堂子里有的是姑娘给你挑。”
瘌痢头梗着脖子和灰毡帽犟:“我就要她,一看就是女学生,我就要女学生。”
阮虞卿怕得要命,紧紧抱着沈雁行瑟瑟发抖。突然间,她感觉自己的指尖被轻轻一捏。
电光石火间,沈雁行出手快到不可思议。他招式凌厉,绝非小毛贼可比,转眼间已经踢飞瘌痢头,夺了灰毡帽的枪。
他一只手揽着阮虞卿,一只手掉转枪口抵住灰毡帽的眉心:“说,你是受谁指使?”
月光下的他表情冷峻,眼中隐有杀气。
阮虞卿不禁打了个寒战。
灰毡帽一脸惊恐:“没有没有,我们兄弟俩只是想混口饭吃,没想到动了太岁头上土,我们再也不敢了,少爷饶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