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话题让阮虞卿精神稍稍松弛:“因为杜丽娘并不欢喜。”
“看到这从未见过的美景,不该欢喜吗?”
“不该。”
“为什么不该?”
“比起被春色惊艳,杜丽娘更为春色悲伤,因为她想到自身,花开堪折无人折,只能在废园里寂寞地等待凋零。”
正是因为游园伤春,才有了之后的怀春梦梅。
一个全然欢喜的杜丽娘,又怎么会在梦中寻找情郎?
唯有现实中不如意的人,才会寄情于梦。
沈雁行沉默片刻,笑道:“你是对的,杜丽娘若遇到你,会把你当知音。”
阮虞卿浅浅一笑,嘴角泛起梨涡:“我早就把她当知音,我喜欢昆曲,就是从她开始。”
“是吗?”
“小时候和外公住在苏州,外公有很多书,我闲来无事就看书。书里有贤明的帝王,忠君的将相,高洁的士人,贞洁的烈女,可是没有年轻女孩。直到我读了《红楼梦》和《牡丹亭》。”
沈雁行许久没有说话。
半晌,他低低地重复一遍阮虞卿的话:“书里没有年轻女孩。”
“年轻女孩”被遗忘了,连同她们的所思所想,所爱所怨,所愁所感,于是一代代年轻女孩如行走雾夜,孤独而迷茫。
沈雁行掸掉落在膝盖上的一颗雨珠:“你这话倒让我犯了专业病,想起外国来。”
阮虞卿好奇:“外国也是
阮虞卿好奇:“外国也是如此吗?”
沈雁行点点头:“我美国那些中上阶层出身的同学,他们家里的姐妹,少女时大多会被送去欧洲,巴黎或罗马,在修道院或者淑女学校接受教育,隔绝外人,以保持所谓纯真圣洁,日后好做一个贤妻良母。”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惧,阮虞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沈雁行把伞柄塞到她手里,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虽然湿了一边肩,但他肩膀宽阔,裹住她的部分仍旧是干燥温热的。
那股薄荷、青橘、迷迭香的味道,铺天盖地地侵袭了她。
阮虞卿道一声谢,裹紧了衣服。
她问沈雁行:“外国文学里,也有像杜丽娘一样的女孩吗?”
沈雁行略一思索:“没有完全一样的,但如果硬要找一个,或许是奥菲利亚。”
“她是谁?”
“是一出戏里的女主角,《哈姆莱特》,它的作者叫莎士比亚,是英国的汤显祖。奇怪,你读的不是教会学校吗?怎么没看过《哈姆莱特》?”
阮虞卿轻声回答:“学校里是不教这些‘闲书’的。你给我讲讲奥菲利亚的故事吧。”
“她爱上了王子,但王子误杀了她的哥哥,所以她无法和王子在一起。”
“最后呢?”
雨停了。
沈雁行收起伞,起身活动蜷了半路的手脚:“她疯了,被发现溺死在河里。”
阮虞卿的心微微震动:“杜丽娘也死了。”
她仰头冲沈雁行微笑:“第一次看《牡丹亭》时,我想,或许是杜丽娘自己选择了死亡。”
“怎么说?”
“她知道柳梦梅只是一个梦,现实里不可能存在的梦。她的结局大半是像废园里的玫瑰,无人采撷枝头凋零。可是她不愿意这样,所以她选择在盛开的一刹那死去。”
Rosemary,留住回忆。
许久后,沈雁行神情寂寥地笑了:“很诗意,但世上大多数人还是不得不在幻灭后继续活下去,因为还有责任。”
船到岸了。
沈雁行轻巧地跳下船,伸手给阮虞卿。
阮虞卿把手搭在他的手心。
修长干燥、略带薄茧的手指立刻攀上来,蜷起,握紧了她纤小娇嫩的柔荑。
她轻轻一跳,借他的力上了岸。
雨后青石湿滑,他眼明手快,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小心。”
他的手掌宽大,可
他的手掌宽大,可以完全包裹住她的手;他的手臂也长,可以密密圈住她的腰。
一被他放开,阮虞卿小小退了一步,平复了呼吸,捡起船上未尽的话题:“是啊,所以汤显祖让杜丽娘活了过来,为这出戏杜撰了喜剧结局。《牡丹亭》前半段是杜丽娘的梦,后半段却是汤显祖编织给看戏人的梦。”